05 实验

    烧酒一直信奉的弱rou强食适者生存，武力就是一切的信条在炽歌身上崩溃了。

    她完全违背了这条法则，而且在做着相反的事。

    过去他一直认为弱者毫无用处，只有强者才具备活着的价值。所以连带着自暴自弃成为了弱者的自己，可有那么一天当发现有人居然在费力回收毫无用处的垃圾，他才感这种行为到如此震撼。

    炽歌回到市区的路上，就看见新闻里有人把她那天在拉面馆教训混混的场面拍下来了。

    下面纷纷留言点赞、还有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干得好，废土星云缺乏秩序，应该立刻武力修复。点赞87472

    ——可怜的地方必有可恨之处，巡航舰队那么多年的暴力统治都没能成功改造，这地方很难有希望。点赞60834

    ——他们在做什么，斗殴吗？点赞60032

    ——环境真脏，这样子也可以生活得下去吗？点赞57390

    ——那里的人思想有问题，需要改造的是脑袋。点赞48907

    ——肮脏蛆虫们应该迎接火力扫射了。点赞42764

    ——是我们年轻的少将军耶，身材真好。点赞34822

    因为不久前刚惨烈赢得的战役热度还未消退，整个星际联邦的人民都密切关注着废土星云的一举一动，有人支持高层花重金改造那里，有人希望偷跑过去发一笔横财，还有许多拥有资金的老板翘首而待在那里建造乐园。

    总之，各行各业都蠢蠢欲动想从残汤剩饭中分一杯羹。

    所有人都在等着炽歌做出成绩，回去接替她爸炽黎老将军的衣钵，甚至有可能成为未来联邦帝国长官的候选人。

    只有她爸，不希望她做出成绩。

    他太明白被人抬上去是怎么回事，人无完人，被抬上去成为英雄的人，也会被抛下去粉身碎骨。

    炽歌刚回到市区，就被她爸叫了过去。

    “你的新闻我看到了，刚走马上任就急着立下马威，这很危险。巡航舰队没有办到的事，我们联邦帝国就算办不成长官也不会说什么。历练一趟就够了，你只需要有一线基层的履历，管不了的人和事不要强出头。”

    炽歌挑眉道：“废土星云只有联邦帝国千分之一的大小，巴掌大的地方有什么人管不了？”

    炽黎叹息道：“那个地方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总有人在给它输血。况且，你管了不该管的事情，我听小云说，你救了一个赤笼坡的性工作者。”

    听见性工作者这刺耳的称呼，炽歌反驳道：“有人改造了他的身体使得他不间断发情，如果我不收留他，他只有死路一条。况且，催情剂滥用的情况在赤笼坡遍地都是，下手整治那里第一步就应该切断催情剂供应链。”

    炽黎见她振振有词，惊讶道：“他有瘾症，还可能有性病。”

    “所以呢？”

    “所以那不是你该管的事。”

    “因为怕染病所以袖手旁观，因为自己怕死所以让别人去死，因为怕惹到得罪不起的人所以虚与委蛇，这就是联邦帝国高级将领每天做的事，那像话吗？”声音越来越高。

    炽黎被噎到说不出话，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她。

    “那片土地上没有没病的人。医生会说这人有病所以我们不做手术了吗？”

    “你！！你会后悔的，太年轻气盛了。”

    炽歌道：“年轻气盛没什么不好，联邦需要新的血液。正是因为过去你们抱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心态，太过爱惜羽毛，所以那里永远治理不干净，一边开闸放水，一边往里泄洪，池水怎么会有抽干的一天呢？催情剂这玩意就像瘟疫，只要那里有一个，马上就有一群！您去那里看看，赤笼坡的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没有看过都想象不出来在如今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宇宙上怎么还有那种文明荒漠！”

    她不认同父辈对废土星云的统治战略。

    这场谈话以炽歌和炽黎的争执不欢而散。

    炽歌从父亲的办公室里出来，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不是不知道那里凶险，只是办不到袖手旁观。

    办完公事，炽歌驱车前往商业街区，这里的繁华与废土星云的疮痍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目不暇接，步行街区灯虹彩绿，人群摩肩擦踵。白墙上的涂鸦俏皮可爱，等着交通灯的车辆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伍。

    一个是秩序区，一个是混沌区。

    废土星云和联邦帝国星群有高强度宇宙射线网拦着，两边互不相通，但是在联邦帝国犯了罪的人有可能悄悄跑过去躲避法律制裁。而那边的人没有正式身份信息绝无可能踏入联邦帝国星群生活。

    所以一旦堕落过去，就很难再返回来。

    炽歌在一家游戏机店下单了一套光子投影游戏盒子，老板见派送的地区在废土星云，纷纷说送不了。

    无奈她只好自己开飞行器送货。

    那些恒星在浩渺无垠的宇宙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像是一幅漆黑而绚烂的彩画，又像是流萤在夜空中飞舞着的画卷。

    刚踏入废土星云的领域，炽歌就接到了小云的消息，说赤笼坡的老板想见她一面，问什么时候有空。

    她早就预计滑哧溜按捺不住要来找她，要说什么她都能猜到，为了表示自己不妥协的态度，对小云说：“最近没有空，让他等着。”

    晚上回到临时休息所，忙了一天还不忘把车后备箱的游戏盒子拿出来，放在了二楼客房的门口。

    第二天早上去上班的时候瞥了一眼，发现东西已经被拿进去了。炽歌很是欣慰。

    下班回家，她迫不及待地敲响了二楼房门。

    “怎么样，会组装吗，需不需要我帮你？”炽歌站在门口。

    烧酒点点头：“进来吧。”

    老实说，她自己也很期待，买的穿越星际之寻找失落文明最新版本的游戏。

    进门之后便看见一个巨大的铁质屏幕放在过道口上，其他的零件都被装得差不多了，除了最重要的显示器以外。

    “怎么了，这个有问题吗？”

    烧酒其实很羞于承认这件事：“……抱不动。”

    炽歌好奇道：“是我一个人搬上来的呢，你抱不动吗？力量和以前比差了多少？”

    “一半吧。”

    “知道了，帮你装吧。”

    她轻松将铁屏搬起来放在了房间正中央，然后找留下修理店借了一个激光锤把屏幕固定了起来。

    “搞定，果然活着需要力量啊。”炽歌笑道。

    阳光从窗帘缝隙射进来，照耀在她的脸上。

    烧酒站在她身旁，怔怔地望着，有那么一瞬忘记了呼吸。

    她的世界，那么简单，一件小事就能轻易笑起来。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见他沉默地凝望着自己，炽歌愕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有。”她的坦然让他心虚，立刻垂眸移开了视线。

    炽歌松了口气，坐下来拿起游戏机枪：“好了，可以开始玩了。虽然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部的剧情，不过我可是超级喜欢，出发之前忘记了问你，所以就按照自己的喜好买了。没关系吧？”

    “没关系。”和他糟糕的人生履历相比，这点儿意外连尘埃都算不上，她搬开了一座压着他的山，却还询问他面前的小石头会不会硌脚。

    “还好这把枪是塑胶做的，omega的力量也拿得住，试试吧。”她把游戏枪柄递向他。

    “……好。”再这么温柔下去，他就又要哭了。

    身体被改造之后，除了力量被削弱，情绪也愈发难以控制，过去他是一个冷漠到目睹哀鸿遍野也不会动容的人，可是最近却经常因为一些小事情不自禁地迎风流泪。

    拿起枪的那一瞬间，那种熟悉而陌生的激情又重新回到了他的体内。

    肌rou的记忆和原始的冲动一点点从濒死边缘苏醒，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穿着军靴在泥泞的枪林弹雨里穿梭，天地仿佛都昏暗得几不存在，只剩下敌人的脑袋格外醒目。

    黑云逼近，紧张的压迫感，致命的关头，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凭借出色的射击技术，在高速移动中点射掉了周围的敌人。

    可是他们已经孤军深入，中了敌人的埋伏，从远处而来的敌人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层出不穷。

    敌人像成群的狂蜂和沙漠里的火蚁一般失去理智，只剩下杀戮的本能，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摧毁敌方rou体。

    被逼近高耸入云的建筑物里，敌人开始自下而上地毯式搜刮，他成了瓮中之鳖。

    不断向上攀登，直到来到天坛。

    走投无路，打光了最后一发子弹，没来得及一跃而下，被活捉了。

    现在，敌人的将军就在面前，他却在各种意义上失去了开枪的力量。

    变成了自己过去最讨厌的存在，弱者。

    穿越星际之寻找失落文明讲的是一群未成年的alpha结伴一起在宇宙冒险的故事。在旅行途中他们克服困难战胜敌人，收获了友谊与爱情。

    游戏中主角需要精准地射击正在高速移动中的敌方飞行舰。

    炽歌在学校训练定向靶射击时的成绩还是数一数二的，所以也有自信在游戏当中拿下好成绩。

    事实上她也在互联网排名中拿到了第一。

    “好久没碰过枪不太适应吧？”

    “好像是。”

    烧酒的成绩也不差，但是发挥不太稳定。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了门铃声。

    炽歌如梦惊醒：“啊，我订了好吃的炒年糕外卖，你还没吃饭吧，吃了再玩。”

    烧酒望着她屁颠屁颠地奔向门口的身影，终于忍不住道：“可以不要对我那么好吗，要不然会产生我们是朋友的错觉。”

    炽歌把外卖盒子放在茶几上，诧异道：“那是什么话，我们不是吗？”

    烧酒蹙眉道：“不是啊。”

    她把饭盒打开，一份递给他，一份给自己，径直开吃：“为什么，因为我们做过爱吗？”

    “……不只是这样。”还有，她怎么可以把那两个字说的那么自然？

    烧酒微微拧眉。

    “那因为什么？”塞了一口年糕。

    “你知道，我们曾经是敌人。”

    炽歌顿了片刻，点头道：“对，但现在不是了。”

    他被这草率的回答震惊到了：“就那么有自信我不会伤害你？”

    她舔了舔唇上的年糕酱，把多余的部分用食指抹进嘴里：“第一，从力气上来说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偷袭也很难成功。第二，现在废土星云被联邦帝国的军队包围地滴水不漏，杀了我你也出不去。第三，现在除了我没有人可以保护你，出去这间房就有可能被轮死。第四，你发情时需要我。”

    没错，一条理由都反驳不动。

    “吃吧，这个很好吃，不要胡思乱想了。”炽歌帮他把年糕盒子打开。

    怎么能够不胡思乱想呢，自从被她收留到这个临时休息所里，他每天都忐忑不安。

    这就是处于被动的弱势地位者的心情，一切都感到不可掌握。

    见他好像很不安，炽歌迟疑道：“怎么了，不喜欢做朋友吗？”

    烧酒的心情很复杂，垂眸道：“……不习惯，我没有过朋友。”

    过去，因为他的独裁，军队里部属都害怕他。后来发生了哗变以后，一夜之间他又变成了嘲弄和侮辱的对象。在他的世界里，不是他凌驾于别人，就是别人凌驾于他，朋友这个平等的关系对他而言感到很陌生。

    炽歌想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或许……你有没有这样想过，人生遭遇一件重大的转折，是上天安排你体验一下从未感知过的另一半世界？”

    “另一半世界？”

    她点点头：“就像鱼离开海洋爬上陆地，它就知道了原来还有跟它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就像现在，我离开联邦帝国首都星球，到了废土星云。老实说，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在击碎着我原来的三观，不过，这也让我开始思索为什么世界上有个地方会是这样，这里的人们秉持着什么样的观念在生活，这是我最近都有在思考的问题，因为所有人都在过着他们亲手创造出来的日子。”

    “……所有人都在过着他们亲手创造出来的日子？”烧酒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感到十分震撼和诧异。

    在他过去的教育里，弱者是被强者逼迫下过着生不如此的日子，所以他要摆脱弱者，成为强者。从没想过弱者是自愿成为弱者的可能性，这太让他感到匪夷所思了。

    “没错，人们拥有什么样的观念，就会拥有什么样的生活，我相信这一点。”炽歌微笑道。

    烧酒自嘲道：“那是要让我来体验omega的生活吗？”

    omega的处境还真比预想得要糟糕呢，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根本没有人权。

    “说不定呢，你在被上的有什么感觉？”

    很怪异，这个冒犯性的问题却没有让他感觉到邪念。

    他甚至被她的问题带领着认真回忆起来。

    那种被人控制住身体，从后面贯穿的感觉，感受到被一股强有力的外部力量狠狠地侵犯了。

    那一瞬间，是一种痛和爽并存的感觉，像一种黑暗旋涡似的。

    意志与身体分离了，屈辱与快感在那霎那重叠。

    所有压力都被释放殆尽，他再不需要负担手下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因为连自己的性命都掌握在别人手里。

    在随波逐流的亡命生涯中，他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轻松。

    难道这一切真是他自己的选择？不，他不相信。

    烧酒蓦地被这个念头吓到了。

    见他神色有异，炽歌挑眉道：“怎么样，是不是有所领悟？”

    他垂眸掩饰道：“那太奇怪了，我不信。”

    炽歌努努嘴，不置可否：“没关系，人很难接受自己的另一面，我也一样。”

    烧酒迟疑道：“你也一样……是什么意思？”

    “现在你看到的我，和第一天认识我，判若两人吧。”炽歌的笑容渐渐消失：“没想到这样阳光开朗的我会对你做出那种事吧，一直感到对不起，抱歉直到现在才认真跟你谈起这个话题。”

    “是我求你的，你不需要道歉。”他的目光有些闪躲。

    “不，那不是失控的理由，是我自己的问题。”她认真地道。

    两个人有些心照不宣地错开目光，气氛变得暧昧。

    炽歌不能忍受自己因为欲望白目到失去理性，她不接受那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为什么还要靠近我？你应该离我远一点……”烧酒低声问道。

    他随时都可能发情，随时都在勾引她犯错误。

    炽歌舔了舔干涩的唇，心猿意马地道：“俗话说要拿起才能放下，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反正你现在也需要人纾解欲望，我打算让你帮我做个实验。”

    “什么实验？”

    “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让我失控到什么程度。或者，找出你让我失控的原因，然后解决掉那个理由。”这样她才能真正克服自己的弱点。

    烧酒愕然了，他第一次听见有人想要解决掉自己的欲望。

    “那是alpha的本能，除非阉割掉性器官，否则激素会让你有反应。”

    炽歌摇摇头：“不，人不能是那样的，不能是那样被激素控制的生物，那是你们废土星云的观念。我想一定会有办法，用意志力战胜欲望本身。”

    这也是她的政治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