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拥9、拜访

    转眼之间，路易莎与亲王结婚已有半年的时间了。

    就在天气渐渐转凉的时候，城堡收到了一封邀请函。这邀请函来自她的姻亲伯纳德家族——路易莎已故的二姐卢西亚正是嫁给了这个家族的公爵，且在婚后的第三年死于难产。不幸又幸运的是，卢西亚所生的那个人类与血族的混血种婴儿活了下来，现在这孩子即将满十二岁。伯纳德家族正是为继承人的生日送来了邀请。

    路易莎和二姐之间的年龄差距巨大。当她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儿，卢西亚已经忙于出嫁的种种新娘礼仪、管家培训，所以路易莎几乎没怎么和这位jiejie相处过、两人亲情淡薄。但是接到这封请帖，她心头还是泛起轻微的感伤情绪。

    更何况她的婚姻生活十分贫乏无趣，无非是城堡里的人员管理、物资采买，且有仆人代劳，只有亲王以及胡丽亚会和她交谈。因此，连这一点小小的人际往来都成为了值得路易莎惦记的事。

    她在小书房里撰写礼单，思索着应该送出什么：二姐留下的是一个小男孩。这个孩子会喜欢书籍，武器，还是珍宝呢？

    傍晚，阿贝斯亲王来找她，路易莎坐在餐桌前，一边把黄油抹到面包上，一边跟他谈论到这件事：“我和卢西亚jiejie其实并不熟悉，……只记得她性格很温和。当年，对于她的去世，我们全家都感到非常难过。”

    亲王缺乏人类惯有的家庭观念、也对她的亡姐兴趣缺缺，但是很愿意听路易莎讲她在母国的经历。他啜饮酒杯中的鲜血：“哦？”

    几十根蜡烛散发出柔和的油脂和木炭气味，把餐厅映照得辉煌。路易莎回想着那座涛声绵绵、被枞树和金盏花香气笼罩的城堡，语气逐渐变得飘忽。

    “我和父母亲相处的时间不多。母亲生育了七个孩子，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和各自的侍从以及家庭教师待在一起。父亲最宠爱的实际上是情妇卡洛斯侯爵夫人所生的女儿。我的第三位jiejie爱丽丝和我一起长大，我们读书，跳舞，弹钢琴，偶尔去打猎。”

    “……殿下，”她不再动餐刀，突然极其专注地注视着阿贝斯亲王：“我从出生起就知道要嫁给您。我听到过许多次您的名字，见过您的画像。我学习和背诵您的家族史。”

    这近似表白的话语把亲王吓了一跳。他把酒杯放回到雕花杯垫上，不由的有些踌躇。因为他先前从未对这场婚事有所期待，所以甚至连女方家族送来的画像都没有揭开过。这位五百多岁、面孔苍白的血族被她注视得有些仓皇，他几乎是结结巴巴地说：“是吗？”

    路易莎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为一个微笑。她转移了视线，盯住亲王放下的这只酒杯出神，向他问道：“我可以尝尝吗？”

    亲王还沉浸在慌乱的心情中。他宽容而略带烦恼地说：“恐怕它并不能合你的口味。”

    杯中的深红液体在轻轻晃颤。路易莎加深了她那愁淡的笑容，伸手去触碰亲王握杯的手指，把杯子转移到自己的手中：“没关系。总要习惯的。”

    说着，把酒杯托到唇边，舐了一口这腥锈的液体。

    因为她的触碰，阿贝斯亲王竟然又有些不安，泛起莫名的情绪。他犹豫了一会儿，回握住她的手，问路易莎：“你想去参加伯纳德家的宴会吗？”

    路易莎花费了几秒钟来理解他的意思，压抑住绽放的笑容，随即真挚地回答：“是的！我很愿意。”

    伯纳德家族位于亲王封地的东南方，需要经过三个公国的领土范围。亲王安排了下去，和路易莎乘马车出发，昼眠夜出，途中借宿臣属的庄园或城堡，走了近一个月，才抵达伯纳德家族的领地。

    这片领地以山地和平原为主，树木多为云杉和松树，空气清新湿润。古朴的城堡坐落在一片盆地中，城堡背后有一小块湖泊。

    伯纳德家族对亲王夫妇的亲自驾临略微感到惊讶，但还是马上举办了宴会来欢迎他们。

    在宴会上，路易莎见到了二姐卢西亚的丈夫里昂公爵，他是一名气质温雅、面貌英俊的男性，以春风般的态度招待了他们。

    仆人们依次呈上精致的人类菜肴与杯装的血。

    “伯纳德家已经有一些年没接待人类宾客了，如果菜不合胃口，还请谅解。”里昂公爵有些无奈地说，有点玩笑的意思，“感谢你们二位的光临。事实上，我不知道你们会来，只能仓促地接待你们。”

    阿贝斯亲王没说什么。里昂公爵把目光转移向路易莎，视线在她的金色头发、秀丽面容上凝固了一下，定格成一个略带惆怅的表情。他问道：“你想见见莱安吗？”莱安就是他和卢西亚的孩子。

    路易莎看了一眼亲王，立刻说：“我当然很希望见到他。”

    长桌上还有一名女性血族，她是里昂公爵的一位远房姨母。这位姨母用一副过分溺爱的态度对公爵严厉地说：“莱安已经休息了。明天再打搅他吧。”

    里昂公爵抱歉地看了看路易莎，她也只得含笑点头。

    宴会结束之后，城堡的一位血族侍女向路易莎通禀，有一名曾服侍过她jiejie卢西亚的人类侍女想要见她，请问路易莎是否愿意接见。

    路易莎请阿贝斯亲王先行休息，在一间会客室里与这名人类侍女见面。

    这侍女是一个三十多岁、面貌严肃的女人，名叫克拉拉，是当年陪卢西亚嫁到伯纳德家族来的。她头上披一块深紫色的纱巾，从这素净的打扮来看，她显然从没有结过婚，在城堡内具备崇高的地位。

    果不其然，克拉拉行礼对路易莎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她的语气很快，显得有些激动：“尊敬的路易莎殿下，很高兴见到您。我曾是您jiejie卢西亚殿下的第一侍女，如今正侍奉她的孩子莱安阁下。”

    路易莎轻轻握住她的手：“克拉拉，你好。”

    两人各自在圈椅上坐下。

    这位年长的侍女眼含着热泪：“路易莎殿下，我在您的婚礼上就见到您了。但当时太匆忙，我不便打扰您，所以直到现在才得到和您说话的机会。”她沉默了一会，“当年我离开国家的时候，您还是个孩子。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看到您顺利长大成人并结婚，我是多么高兴呀！”

    路易莎端起红茶喝了一口。对于克拉拉的热情，她略有些尴尬。

    “抱歉，我失态了。”很快，克拉拉就掏出手帕擦去了眼泪，抑制住微微哽咽的语调，“……您和卢西亚殿下长得有些像。请您原谅，我是和她一起长大的。”

    路易莎没想到克拉拉对jiejie的感情如此之深，不禁动容了。

    对于卢西亚出嫁之后的事情，她所知道的不多，向克拉拉问：“jiejie她婚后的生活过得好吗？”

    克拉拉的声音已经平静了，只有眼眶还微红。她为路易莎添了些茶，说道：“卢西亚殿下深爱着她的丈夫。他们相爱。在那三年中，她非常幸福。”

    路易莎的睫毛有些湿润，嗓子干涩了：“……是吗。那很好。”她转而关心起自己的外甥，“莱安怎么样？公爵的姨母说他睡了，所以我今天没有打扰他。”

    克拉拉露出慈爱的笑容：“他是一个活泼的孩子。公爵的姨母抚育着他，她很喜欢莱安。”

    亲王妃沉默了一会儿：“这也很好。”

    路易莎在记忆里搜寻一番，努力回想着jiejie那端庄柔美的面貌，但最终浮现在脑海里的也只是一个极模糊的影像。

    丈夫和仆人会怀念她，但也会遗忘她。她的孩子由父方长辈抚育，根本不认识她。卢西亚已经死了，什么也没留下。

    月光从没拉拢的窗帘缝隙落进这座城堡。克拉拉望着女主人年轻的meimei，以绝对的真诚关怀道：“殿下，您爱您的丈夫吗？您感到幸福吗？”

    路易莎沉默了。她秀丽的脸庞变得毫无表情，轻声反问道：“爱或者不爱，又怎么样呢？”

    ……丈夫爱不爱她，或者她爱不爱丈夫，又怎么样呢？能改变她背井离乡、成为献礼的命运吗？能改变痛苦的孕育、改变冰冷的死亡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很久之后，这位新婚的、尊贵的亲王妃才说：“我对jiejie和我的命运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