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润门文学 - 经典小说 - 无尽塔(小妈&继子 1v1 h)在线阅读 - 旅馆

旅馆

    

旅馆



    01

    男人浓黑眉眼挡在她面前,遮得她什么都看不清。

    叶凤川自己整整衣领,打开门,把她拍在车里头。何念生额头撞上窗玻璃,才意识到他这是不让她下去的意思。

    叶家的司机听他话如听圣谕,在驾驶位稳如泰山。何念生拍窗无人应,终于想起包里还有把轻型格洛克。

    寒风吹起,叶凤川踱步走到那拿着白玫瑰的老者面前,弯腰俯首,从前襟掏出一支红玫瑰,放在墓室前。叶世初新砌的巴洛克式石xue,请了纽约最好的石匠,雕花玻璃窗是蒂凡尼家定制,中央青铜门左右雕刻两位先知,表情痛不欲生。

    但叶凤川脸上毫无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恐惧,没有释然。

    “中国古代有句老话,说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从前我不知道,叶家还有只豹子,造化不绝啊。”

    老人把白玫瑰放下,右手食指戴了枚纯银纹章戒指,雕刻十字花纹,镶嵌红宝石。

    “世伯。“   他低头颔首,略看了眼那枚戒指,老人不动声色,把手收进袖子里,咳嗽了一声。

    “看来,你已经见过我母亲了。”   他说这话时,舌头抵着上颚,站直了身子。冷黑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对方。

    老人依旧是方才的站姿,拄着拐杖,连正眼都没有给他。

    “你今天,太张扬了。别把手探出去,拿自己不该拿的东西,到头来,只能把脖子伸到铡刀下边。”

    老人比了个砍头的动作,眉毛下垂,慈眉善目。

    “你们小一辈儿,没见过砍头。那人呐,就和个西瓜一样,给人开了瓤,掉地上,什么尊严不尊严,都是狗屁。”

    叶凤川的目光更加深黑。

    “我没见过砍头,也见过别的。在南太平洋当俘虏,当地吃生番,做法不止一种。再说了,世伯当年在三藩,见过华人成片死,大部分,也不是因为被砍了头。”

    他靠近一步,低声问他。

    “因为什么?你不记得了?就因为不争取、不反抗。等别人大发慈悲,施舍给你,就迟了——因为人家怎么给的,就能怎么收回来。”

    老人眉毛一抖,整个身子绷紧了,面上看不出,但那是灵魂深处的震颤,像穿了半辈子画皮的鬼一朝被照出了原型,记起自己是傀儡的时候。

    “人不爱回头,就容易忘了自己怎么爬上来的。你踩着多少人的命呢,唐伯,数过没有?”

    “疯子!”

    老人疯狂后撤几步,叶凤川步步逼近,直到把人逼到墓室大理石砖墙上,怼在面容悲痛的先知铜像上。两人剑拔弩张,老人咬牙切齿,金丝眼镜卡着玛瑙串珠,在脸上晃荡。

    “你以为拿了荣誉勋章就能直起腰了?还不是给人家当狗!白种人的地盘,你一个混血的杂种,能爬到多高?到时候跌下来,那些叶家的仇人能放过你?别犯傻。你加入唐家,我保你平步青云。东南亚的线,我让你主管。我没儿子,你叶凤川,以后就是我的亲儿子,怎么样?”

    他温声细语,布满皱纹的手掌抬起来,试探着,要往他肩上拍。

    下个瞬间,墓园里传来刺耳的一声哀鸣。那声音不像人能发出的,更像是某种兽类。

    老人浑身抖得像筛糠。右手手掌被一把尖刀牢牢钉在青铜门上,血色暗红,很快把他肩膀和袖子染透。

    对方眼里映射出亲眼见过死神的恐惧。

    叶凤川挽起袖子,从对方痉挛的手上摘下那枚纹章戒指,擦干了血,揣进兜里。

    “你把她怎么了。”

    他眉毛抬起,这次眼里终于有了些情绪。那是翻涌的深海,潜藏着巨妖。

    “我问你,把我母亲怎么了。”   他把刀又扎深了几寸,对方嚎得不忍猝听。

    “她自从和叶世初离婚之后就没再过问叶家的事,你威胁我,可以。为什么要去找不相干的人。嗑药磕多了,脑子也不灵光了?”

    “她没死,你也别想找着。什么公爵小姐,漂来美利坚时候穷得在垃圾箱翻东西,谁知道当初是什么。一个婊子,装得再有骨气,也还是个婊子。”

    老人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努力扯出一个歇斯底里的笑。

    “当年我也追过她,可惜她跟了叶世初那个穷光蛋。究竟没好下场。你看,人的命,不走到头,还真不知道。”

    叶凤川眼里现出杀意。而就在几乎同时,背后响起枪声,擦着他掠过,打在青铜门上,正中老人的左胸心口。

    他急促转身,风衣下摆擦着子弹,耳边风声呼啸。他迅速闪进墓室里,青铜门开合之际,一道黑影也闪进来,贴着他身子把门关上,然后裹着他滚进墓室深处,贴地爬行,轻捷得像条蛇。

    何念生。

    他看清了眼前人时,瞳孔有一瞬间的扩大。

    她脸颊处有弹道擦伤,血迹犹新。黑纱早就扯下去,嘴里叼着短刀,从腰间皮带里把手枪卸下来,装弹上膛扣扳机,把他按下去,自己半伏着,安静等死神来临。

    但此时警笛声由远及近,枪声停了。

    叶凤川从她身后扑过来,用大衣裹住她,说了声跑,青铜门骤然开启,墓室后不到一百米,就是他们的车。

    几分钟后,警车在入口大门急刹,警靴踩在草坪上,只看到许多凌乱车辙,而青铜门上,唐家的那位已经成了筛子。

    蓝眼睛高个子的警官缓缓蹲下,伸出手指,从草坪上沾了血,凑在鼻尖闻了闻。

    雀斑脸头发凌乱的另一位青年也蹲下,把透明证物袋在他眼前晃了几圈,里面是一块黑色面纱,质地良好,悬在空中,像团暗色的雾。

    哈里·迈凯伦漠然接过证物袋,瓦伦迪诺直起腰,欣赏地狱般的案发现场。

    “艹,我以为只有我们意大利人会这么搞,原来华人办事也挺糙的啊。”

    继而幸灾乐祸,看半跪在地沉默不语的哈里,轻踹了他一脚。

    “瞧见了么,你的薇诺娜果然跟那个盛和会的穿一条裤子,说不定还睡一张床呢。”

    但哈里微笑了,笑得瓦伦迪诺起鸡皮疙瘩。

    他眼睛缓缓开闭,把那团柔纱放在上衣口袋,站起身。

    “我不关心她和谁睡一张床。”   年轻警官把帽檐往下扣了扣,掏出空白记录本。

    “我关心的是,从今天开始,我就有理由,可以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02

    夜,两点,纽约北部Bronx某汽车旅馆。

    何念生敲门进去,把医用纱布和清洁药水甩在他床上,转身就走。

    叶凤川的声音在关门前最后一秒响起,按捺不住的情绪,是火山下岩浆沸腾。

    “你去哪?”

    何念生想也没想:“回车里啊。”

    “你晚上在车里睡?”他把碘酒拿起,脱下衬衫。左肩上有弹道擦伤,皮rou翻裂,形状可怖,有些已经和衣服黏连在一起,撕都撕不开。

    “不然呢,没人守夜,凌晨三点寻仇的来了,你死得比那个姓唐的都惨。”她说这话时还挺得意。

    “以前出这种事,他也让你守夜?”

    叶凤川把刀放在火上烤,剜去坏掉的部分,眉头轻颤。

    她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叶世初,觉得他这话问得多余,就反问回去。

    “不然呢。”

    他没说话。

    他在专心处理伤口,疼不疼不知道,但额头的汗密密掉下来,砸在起伏的胸膛上。

    屋内只点了蜡烛,没开灯。汽车旅馆不需要身份证件,他用无线电给接头的人发消息后,就把染血的证物都处理掉了。

    何念生又开始发散思维,想,叶凤川处理完那些证物,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处理她这个目击证人。

    “愣着干嘛。”   他突然开口。

    何念生心一横,顺手把门带上,把手枪往桌上一搁,扬起下颌,从容不迫。

    “看在我刚还救你的份上,给个痛快的。听说朝这儿打,破坏中枢神经,死的最快。“

    他又沉默了。

    她砸吧砸吧现在的气氛,觉得他可能暂时不想杀她,就把枪收了回去,准备走人。

    “你过来。”

    他终于开口,把沾了血的刀扔在桌上,用尚且能动弹的那条胳膊把她拉过去。烛火摇曳了一下,照亮他沉黑的眼睛。

    她没和他对视,别过目光。

    “我今天不想做。”

    叶凤川:……

    僵持了几秒,他终于拽起嘴角,笑出声。

    “何念生,你脑神经是不是钢管造的。”

    他这句说出时,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火气又窜上来。奇怪的是她从前一直是个情绪稳定的人,但自从和叶凤川莫名其妙搭上同一艘贼船之后,就时常被逼到失控边缘。

    那晚也是。完全像是被搓圆捏扁的面团,没有尽头、不知晨昏,什么狗屁第一次,她半个字都不会信。

    “站街也有休息日吧,你又不让我走又不cao我,干什么,想和我聊尼采还是佛洛依德?抱歉,几天前我还是你继母,看在你刚死的爹的份上,别逼我太狠,我也会咬人。明天我就去警局自首,让他们送你去德克萨斯重刑犯监狱蹲到千禧年。”

    “听起来不错。”

    他眼角上挑,自己挑开伤口往上涂碘酒。火光照亮他眉毛,语气不像假的,甚至有些……向往。

    真TM是个疯子。

    何念生没招了,抱臂站在门口,看他要拿她怎么样。

    “你今晚睡卧室。”   他涂完碘酒,开始缠纱布。牙齿咬住纱布一端,缠得轻车熟路。想必是自己处理过无数次。

    “你呢?”   她看他包扎看得入神,不经意问出口。

    “我睡浴缸。“

    ”浴缸很脏。”

    她再次不假思索,但说完就后悔了。

    果然他手停下了,抬眼看她。何念生立刻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用解释。”   他又笑,额发垂下几缕,在额前晃荡。然后他把衬衣套上去,回头自言自语,很轻,但她还是听见了。

    他说,我知道。

    她心空跳了一拍,没有原因。

    03

    纽约州的九月夜间已经冷到没有厚毯子就不能入睡,而汽车旅馆的毯子上全是可疑污渍。

    在盛和会这几年她品味被养得很刁,宁可不盖被子,也不愿意惹一身臭虫和跳蚤。于是她索性坐起身,睁着眼守夜。

    想起叶凤川睡在浴缸里,她实在忍不住好奇和一丝幸灾乐祸,就脱了鞋赤脚走近浴室。

    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却停住了。

    她看见月光下一张天真无邪熟睡的脸。

    他靠在浴缸壁上,后脑勺枕着手臂,手上的那只搭在池边,胸膛轻微起伏,眼睫浓密,唇线锋利。

    如果现在她能杀了他,一定是最佳时机。她再等不到这么好的时机了。

    但何念生什么都没做。

    她蹲在浴缸边,好奇打量他,像创世纪以来的第一对男女,第一次见到彼此,那种全然陌生的目光。

    她从手指看起,看到腕骨、手臂、肩膀、锁骨、脖颈、鼻尖的痣、眉间思索的痕迹。

    他是个变数,是场意外,是上帝摇骰子时掷出的恶作剧点数,是横亘在她眼前的一场新灾难,或者,是个重生的机会。

    他身上有摧毁一切暗世界、冲向新世界的力量,那力量仍在酝酿中,但已经依稀成型。

    她被那个暗示所吸引,像苍蝇被黏在纸网上一样动弹不得。

    何念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

    然后是肩胛骨,顺着衬衫扣子一路划下去,划到不得不停止的地方,发现层层衣料下面,并不平整。

    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眯起眼仔细辨认片刻之后,耳朵缓缓变红。

    怎么有些男的,熟睡中也会硬?

    他梦到什么了?

    而她的手也在此刻被他无意识地抓住。叶凤川腰肢挺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唇舌微启,呢喃出两个字。

    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