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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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访客 Chapter 2: The Guests 班登酒巷在正午最炎热的时候迎来了它的访客。 按照惯例,这段时间是休憩的时间,整座城市停止运转,上至国王,下至平民。不只是因为这可怕的炎热,前段时间从天而降的黑龙让整座城市陷入了极大的恐慌和混乱,皇室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安抚好魂不守舍的百姓。前几日,国王下令减轻今年的税收,这座城市终于重回正轨。 站在酒巷两头的侍卫全天把守在这里,不敢松懈,他们严肃地打量来往的行人,禁止任何人踏入这条酒巷。他们隶属国王卫队,全国共享的午休时间不属于他们。但雷温莱斯带着国王的手书,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酒巷。 这是一条笔直的巷道,左边是一排生意兴旺的餐馆,绝妙的风味和醇香的酒水是最好的组合,但是事故导致这些餐馆的客流量大大降低,那些卫队兵更是让人敬而远之。右边是三层楼的旅店,隔一条街,立着阿米特隆最高的钟楼。从地理位置上看,这条酒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条酒巷是城外的酒庄存放酒的地方,也是平民买酒的好去处。班登酒巷和偏远的酒巷不一样,那里是任何人的落脚点,鱼龙混杂,而这里距离皇宫不远,是一条买卖正规的酒巷。 正午的阳光几乎笔直地从头顶照下,短短的影子被踩在脚下,雷温莱斯走入一间几乎被烧焦的店,这是被烧得最严重的地方,也是火势的起始点。店门早已在大火中支离破碎,曾经摆放在窗边的桌椅也都被烧得光秃秃。空气中还有残余的些许酒味,是从后方的储藏室里传出来的。 雷温莱斯闭上眼,站在废墟中,全神贯注地搜索这间店。 他在店里缓缓踱步,忽然停下来,睁开双眼。 这是一个靠窗的位置,或许这里曾经有张桌子,但是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墙面,发出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他在努力感受空气中弥留的魔力。 细微的魔力残留在窗边,火从这里开始燃烧……桌椅被点燃了,火势窜起后,追进店内更深的地方…… 他转身走进储物间,这里烧得格外严重,已经看不出原样了。所有的酒桶都被点燃了,木桶破损后,红酒渗入地下,留下淡淡的酒香。 国王说的没错,这里并没有大规模使用魔法的痕迹,没有魔法阵,没有符文,也没有强力的魔力遗留。 这场事故中并没有伤亡人员,说明从事故开始到火势失控前有足够的时间,让所有人反应过来,从这里逃离。但这不是最奇怪的——到底是什么点燃了这条酒巷? 火可以点燃木头,这家店的店主用古色古香的原木制成桌椅,用木桶存放酒,但除此之外,这间店里并没有更多诱发火势的东西了。这条酒巷里主要存放的是葡萄酒,而葡萄酒是很难点燃的。 雷温莱斯在储物间里打转,一寸一寸搜寻过去,忽然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两个不知道盛放过什么东西的圆桶倒在角落里,它们不是木制的,所以在大火里幸存了下来。雷温莱斯快步走过去,蹲下身,皱眉打量着两个奇怪的圆桶。这里面盛放的显然不是葡萄酒,是其他东西。可是除了酒,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存放在酒巷里,而且还专门存放在储藏室? 老人带着满腹疑惑往外走,他还需要去别的地方再看看,或许还有更重要的线索遗留下来。 出门的时候他迎面碰上了国王卫队的士兵,士兵看到他后大吃一惊,“您还没有离开这里吗?” 雷温莱斯迟钝地点点头。他挥了挥手,示意士兵不要来打扰自己。 伊冯这几天有点心神不宁,具体表现是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早上睁眼后她能瞥见桌上的早餐,但也仅仅是一瞥,翻个身又睡着了。等她再次睡醒的时候,那些食物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已经凉透了。 她的异常终于引起龙的注意,难得白天的时候它没有离开。这一次她睁眼看见的,不仅是放冷的早餐,还有龙硕大的头颅,挤在床幔外。 “你怎么了?” 伊冯艰难地翻了个身,被子在她身上就像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龙敏锐地察觉到了,“被子不合适?” 伊冯坐了起来,蓬着头发,双眼无神地摇头。 她睡得很多,但不安稳,她一开始觉得是认床的问题,但有几天她明明睡得很好,比她在斯沃德家睡的舒服得多。在斯沃德家她一天只能睡六个小时,现在她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床上少了点什么。”她嘟囔。 这倒是真的,她睡前习惯点一些香料,等上床后就熄掉,这样她睡得会更安稳。这个习惯是小时候留下来的,那会儿她年纪还小,斯沃德太太晚上会来看她睡觉,留一盏熏香放在她的床头,说这有安神的奇效。伊冯一直保留了这个习惯,一时半会儿有些改不过来。 她用商量的口吻询问:“我可以回去拿些东西吗?” 龙说:“你想回人类那边?” 伊冯害怕地点了点头,她的语气很委婉很好商量,听起来彬彬有礼。 “是的,我就想回去拿点东西……我不久留,拿完立刻就走,可以吗?” “可以。”龙说,“但是你动作要快。” 伊冯一跃而起,从床上蹦了下来。她飞快地洗漱完毕,从桌上抄起一片冷掉的面包,龙已经在外面等着她了。 “不用吃这个,买新的吃。” 伊冯叼着面包,摆了摆手,“没事,这个就行!” 她雀跃得几乎要唱出歌来,她已经在脑海里回忆她的小阁楼了,那间又小又拥挤的小屋子,三角尖顶的房子不积水,但是让她的卧室变得格外压抑,只有一扇窗能透过阳光,但那是她曾经唯一的地盘。 她在心里愉快地哼起小曲。她有几本很宝贝的书,有一本地理图鉴,有一本矮人的洞xue构造,还有一个用来放收藏品的小木箱……那里面放着很重要的东西。 龙带她飞了很久,这一路他们在云上穿行,她从来没有飞到过这么高的地方。龙施加了保护的魔法,让她免受寒流和缺氧,就连风声都变得格外温柔细微。它飞得比马车还要稳,如果不是抱着黑漆漆的龙角,伊冯会以为自己趴在草堆上,吹着从屋顶飘过的风,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她趴在龙的脖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梦里她自由自在地飞行,在山地间,在海面上。风在身侧快速地穿过,却无法束缚她,她仿佛变成了龙,可以随心所欲地飞到任何地方,无论是一望无际的沙地,还是巨木耸立的森林。这是她渴望的自由,在梦里第一次那么接近。 她是被轻微的失重感唤醒的,龙开始往下飞了,云层被他们抛在身后,巨龙缓缓收拢翅膀,带着她下坠。 伊冯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观察皇都,她看到了阿米特隆的象征,一座巨大的雕像,据说那是绿石最好的矮人工匠建成的。雕像是这座国家的第一任国王,西恩·埃伯尔,他昂首站立,手中握着陪伴他征战多年的长枪,朗基努斯神枪。 和平凡的后代不一样,历史上西恩·埃伯尔是一位神勇的国王,他没有魔法,但他依旧是令人畏惧的勇士,传闻他在二十岁那年独自猎杀了一头龙,他放干了它的血,砍下龙角,用龙骨打磨成绝世的长枪,开疆扩土。如今,雕像伫立在城市最南侧的正中央,高耸入云,每一个进入阿米特隆的人都要从雕像的脚下走过,每一个在阿米特隆生活的人,都沐浴在先王的光辉下。 伊冯感到不可思议,曾经熟悉的城市变成了小小的缩影,就像一块儿拼图。马车穿行的街道,密集繁华的集市,还有在皇都中后方的皇宫,那些富丽堂皇的白金色建筑都变成了袖珍。 龙带着她往西边飞去。 斯沃德一家住在皇都西侧,他们家在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庄园,是斯沃德先生的曾祖父留下的房子。斯沃德一姓是旧贵族,受祖上蒙荫,至今生活无忧,虽然不够尊贵,但是还算富足。伊冯其实不太了解斯沃德,斯沃德不是个大姓——或许曾经是,但现在这座城市里姓斯沃德的人已经很少了,斯沃德先生没有兄弟,只有一个jiejie和一个meimei,他们生活在其他地方,很少登门拜访。 龙载着她缓缓降落,这一次龙没有引起巨大的恐慌,人们似乎看不见龙,它从城市上空飞过,落进城郊的庄园,巨大的阴影笼罩街道,没有人发现异常,仿佛只是一朵白云在天上飘。 龙带着她落在草地上,大地发出低沉的嗡鸣声。伊冯的脚够不着地,龙的脖子实在太长了,她坐在很高的地方,不敢直接往下跳。好心的龙低下头,它的身体还保持站立的姿势,但脖子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弯下去,紧紧贴着草坪。 伊冯手脚麻利地从它脖子上爬了下来。龙缓缓收敛双翼,退后几步。 这是伊冯第一次在阳光下完整地打量龙。 巨龙的脖子和身体上密布着黑亮的龙鳞,圆滑锋利的边缘就像刀锋,坚硬如铁,它身上仿佛挂着上万把小刀,任何人不能妄图靠近。在阳光的直射下,那身黑鳞显得诡异而不详,龙本身的存在就像一个深渊,能吸入一切光明。龙的双眼就像流动的金子,在光亮强烈的地方,黑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直如一把倒插的剑,贯开金色的巨大眼球。那对比身体还要长的龙翼展开时,挡住了光照,一片庄园都沉寂在它的龙翼下。如此巨大、漆黑、邪恶的生物,在绚丽多彩的人类世界里尤其格格不入。 龙抖了抖翼骨,低下头,龙角高高立起,龙翼折下后伏在背上。 身后的大门突然开了,斯沃德先生和斯沃德太太冲了出来,他们看见了伊冯,还看见了她身后的龙。 斯沃德太太当即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瞪大了眼睛,浑身发抖,猛地掉头冲回房子里,而斯沃德先生僵在原地,脸色十分难看。 伊冯也吓了一跳,斯沃德太太叫得实在太凄厉了,就像大白天活见鬼。或许在他们心中她已经死了,伊冯心想,被龙抓走的人从没有活下来的。她迟疑着走上前,不等她靠近房子,斯沃德先生惊恐地叫停了。 “站住!” 伊冯不安地停在原地。 斯沃德先生看上去十分镇定,但是他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伊冯?你、你为什么会回来?” 伊冯连忙解释:“我回来拿点东西……是龙带我回来的,我不是擅自跑回来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黑龙,它挤在树林里,正在望向别处。 斯沃德先生站在她面前,脸色难看得像死人,惊恐的目光在黑龙和伊冯身上来回挪移。伊冯不想在这里停留太久,斯沃德的目光让她感到烦躁又煎熬,她只想拿上东西快点离开。她没有再解释,径直从斯沃德先生身边跑了过去。 她冲进屋子,门厅里有三个人,斯沃德太太抱着她的大女儿和唯一的儿子,把他们藏在自己的臂弯中。伊冯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也盯着她,三双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仿佛她才是那头龙。 伊冯没说话,她的房间在顶层的阁楼,她飞快地冲了上去,地板踩得蹬蹬响。 她冲到了三楼,右手边的房间门猛地开了,门后是二小姐莱拉,她身上穿着漂亮的白裙子,赤着脚,卧室里的景象一闪而过,伊冯看到了地上被拆开的盒子,桌上精致的首饰……她方才应该是在换新衣服。莱拉尖叫一声,朝她扔了个东西,伊冯闪开了,一个玻璃杯摔碎在地上。伊冯来不及回应她的叫骂,继续往楼上冲。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已经对这个屋子的每个角落都很熟悉了。 她一头冲进自己的小房间,可是里面空空荡荡,空得几乎叫她认不出来了。她睡过的床,床上的玩偶,她读书的桌子,放在架子上的小木箱,摆在床头的熏香……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空荡荡的,只有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被窗格一分为二,在地上留下两块儿明亮的四边形。 一股难言的怒火在胸口中燃烧,激得她浑身都在哆嗦。伊冯转头冲下楼,怒吼声回荡在整座房子里:“我的东西呢?” 她从台阶上跳下来,斯沃德太太瞪着她,说话的时候身体都忍不住发抖。 “你说什么东西?” “我的……我的木箱!架子上的!还有里面的东西……我的东西呢?都去哪了?” 愤怒和悲痛剥夺了她的理智,伊冯几乎是在尖叫。斯沃德太太也被激怒了,她发出更加尖锐的声音。 “都扔了!死人……那些东西怎么可能留着?早都一把火烧了!” 伊冯说不出话了。她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斯沃德太太,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那个木箱是她亲生父母留下的东西,里面的东西都是父母留给她的,她的姓氏,她的归属,她最珍贵的宝物……怎么可以被一把火烧了? 伊冯满怀恨意地看着斯沃德太太,她攥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打烂她那张爬满皱纹的脸。 她恨斯沃德家,恨斯沃德太太。 斯沃德家收养她这十年,对她一直不冷不热。斯沃德太太从不掩饰自己的偏心,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亲生孩子。相比之下,斯沃德先生倒是比较公正,也是他提出要送伊冯去读书。但这个继承了贵族姓氏的先生也十分不近人情,他收养她,给她容身之地,却从不关心她。最可恶的是莱拉,她把她当做下人使唤,使劲挑她的刺,以欺辱她为乐,喜欢用她的平凡粗俗来衬托自己的美貌,一副伶牙利嘴都用在了贬低人上。 她一直以来都没有抱怨过什么。可斯沃德家为什么这样嫌弃她?把她的东西全部烧了? 莱拉从楼上冲了下来,哭叫这躲到母亲背后。斯沃德太太突然站了起来,把自己的三个孩子护在身后,她就像一个斗志昂扬的老母鸡,保护自己的小鸡仔们,而伊冯就是臭名昭著的黄鼠狼。 “够了!你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讨要你的东西吗?”她厉声道,“伊冯·法森特!别忘了这里不是你的家,你私自闯入别人的房子,还出言不逊,大声威胁主人,你难道不怕国王的裁决吗?” 伊冯愣了一下,她接不上话,屋子里一时间只有她呼哧呼哧地喘气声。 当斯沃德太太喊出她的名字时,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是啊,她叫伊冯·法森特,不叫伊冯·斯沃德,她有自己的姓氏,有自己的家族,她只是一个孤女,或是被遗弃,或是被弄丢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属于这里。哪怕她和这一家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始终都不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被龙抓走的那一刻起,斯沃德家大概就认为她死定了,就连她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烧掉死者的遗物,这很合理。 愤怒一瞬间被抽空了,伊冯茫然地抬头,斯沃德太太与她直视,目露凶光,手里握着一把菜刀。画面变得诡异又诙谐,身材发福的斯沃德太太保护自己的三个孩子,勇敢地与闯入私宅的歹徒对峙,虽然歹徒比三个孩子的年龄还小。 她发出粗重的呼吸,全身颤抖,她想要从这座房子里逃出去,可是步子都迈不开。 外面忽然传来龙的咆哮声,地面颤抖起来,家中的瓶瓶罐罐都被震倒滚落,打碎在地上。斯沃德太太脸色惨白,她呆站在那里,几乎要昏过去,三个孩子瘫倒在地上,口中大喊救命,他们下意识往桌下墙后爬去。艾略特发出尖锐的求救声,爱娜抱着meimei嚎啕大哭。 斯沃德先生冲了进来,他站在门口面露惊惧,似乎在犹豫是先制服歹徒,还是先保护妻儿。 直到这时候,伊冯才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泪水,她一低头,眼泪就掉在了地上。她抹掉脸上的泪水,一脚踢开路中央的椅子,跌跌撞撞地走出屋子。 龙逼近了这座房子,就在门外,它摆出攻击的姿态,露出满口尖锐的牙,龙翼高高展开,将整片庄园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只要它愿意,这片地方可以立刻化为火海。可它看到了安然无恙的伊冯,以及她脸上的泪水。 龙感受到了伊冯的愤怒和失控,看到的却是毫发无伤的人。 伊冯朝它伸出手,龙弯下脖子,向她靠近。她猛地抱住它的头,或者说,它的下颚。她只能够得着这么多、这么高了。 伊冯再也无法克制,靠在龙的头上放声大哭。她发出痛苦的哭喊,放任自己沉溺在悲伤和绝望中。 黑暗中,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她被举了起来,风被飞快地甩在了身后,突然消失不见。伊冯擦了擦眼泪,很快她发现自己正坐在龙爪上。龙把她拢起来,藏在前爪里,就像她第一次被带走那样。 他们很快就落地了,龙松开前爪,把她放在地上。 伊冯认出了这个地方,他们回到了居住的岛上。她刚被带走的时候,龙带她来过这个悬崖,下面是深邃的海浪和坚硬的礁石,没有浅滩,晚上巨潮扑上山壁,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声。 龙看着她哭得通红的脸,语气里充满疑惑,“为什么哭?” 伊冯有些哽咽,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或许龙无法理解人类过于复杂的情感,它带伊冯回到人类的庄园了,满足了她所有的要求,按照它的预期,她应该开心满足地笑,而不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知道怎么说。”她吸了吸鼻子,“你可以认为我被丢下了。” 她在斯沃德家做了好几年家务,那些家务活都不重,只是扫扫地,洗衣服,帮斯沃德太太分担一下,因为家里没有请佣人。斯沃德太太一个人要打扫整个房子,从早到晚都在干活,有时直不起腰,伊冯小时候就觉得她很辛苦。 以前伊冯也不做家务,因为她拿不动扫把,也搬不动脏衣篓。后来她长个了,扫地的活儿就归她了。伊冯不知道自己做的怎么样,扫得干不干净,但是斯沃德太太有一次夸奖了她,她笑着摸了摸伊冯的头,说了句乖孩子。 想到这里眼泪又流出来了,流得比刚才还急。 小时候她睡不着觉,斯沃德太太坐在床边哄她入睡,为她配置了助眠的熏香。爱娜对她一直很不错,爱娜喜欢看书,她看完后就会把书借给伊冯。艾略特也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就是来自艾略特,一个漂亮的帽子。莱拉是个十足的讨厌鬼,但她穿旧穿剩的衣服也会留给伊冯。 她曾经也在这个家生活过啊,一家五口和她,六个人坐在一张桌边,其乐融融,壁炉里的火焰噼里啪啦地跳动着,斯沃德先生讲了个笑话,大家哈哈大笑打起来。那时候伊冯觉得找不到父母也不错,虽然她和这家人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是她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证明。 忽然桌子消失了,五个人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们面目扭曲,目光空洞地望着她,就像看这个一个怪兽。这一切根本是她自作多情,所有人打心底里厌弃她,畏惧她,盼着她消失。她一离开,就迫不及待地烧掉她的东西。 她捂住脸,爆发出痛苦的尖叫,身体里的泪水倾倒出来,变成了一汪黑海,反过来把她吞没进去,她几乎要把自己淹死泪水里了。 她恨斯沃德一家,她恨每一个人,瑞肯·斯沃德、丽雯·斯沃德、爱娜·斯沃德、艾略特·斯沃德、莱拉·斯沃德……每一个被冠上斯沃德姓氏的人,都要背负她的恨意! 龙的声音切断了她混乱的思绪,“丢下?谁会丢下你?” 伊冯愣了一下,泪水还在她的脸蛋上流淌,但她的表情凝住了。 “就是……那一家人。” 龙缓缓靠近,它像一条巨蟒挺身游了过来,长得出奇的脖子环绕着她,把她围在中间,那双亮金色的龙瞳与她对视。 “你很亲近他们?” 伊冯摇头,多数时间她和斯沃德一家的关系并不融洽。 “那谈何丢弃?”它不解,“你和他们不亲近,更无血缘关系,怎么值得你这么难过?” 伊冯捂住脸,用力摇头。就像她一开始说的,她解释不了,这样的情感或许人类都无法理解,更何况龙呢? “不要哭了。”龙轻声说,“看这个。” 伊冯挪开手,一个巨大的箱子正摆放在眼前。这是龙第一次在伊冯面前运用这种魔法。她认得这个箱子,这是龙前几天给她带回来的,一直放在卧室的角落里,她还没打开看过。 她把手放在箱盖上,轻轻一推,箱子就开了。箱子里面装满了折叠整齐的衣裙,是新做成的,她举起最上面的一件,那是一条很日常的裙子,款式常见,却有着精致绝伦的花纹,漂亮得几乎有些炫目。 伊冯低喃,“这是……” “裙子。” 她当然知道这是裙子,这是阿米特隆里最贵最稀缺的材质做成的裙子,白色这种单调朴素的线被编织出丰富的色彩,雪白的裙摆在翻动时,依次闪过各种细线般的光,这是最素雅的裙子,也是最华丽的裙子。她以前在斯沃德家见过一条类似的裙子,也亲手摸过——代价是她挨了莱拉的一巴掌。 她转头看向龙,眼泪又像雨幕一样淌下来。 龙不解,“你不喜欢裙子?” 它看了看裙子,又看了看哭泣的小孩子,它看上去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洞悉一切的黑龙了,它茫然得有点冒傻气,目光在裙子和小孩之间来回挪移。 埃伯尔·梅西亚曾经拍着胸脯和它担保,这样的礼物没有女性能拒绝,如果有,那就准备一百件。无论是什么年龄的女人,都喜欢美丽的衣服。可是伊冯看到裙子后并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这件礼物显然不和她心意,她还在哭,哭得停不下来。伊冯手里紧紧攥着那条裙子,她忽然扑上来,紧紧地抱住它,guntang的眼泪流进鳞片的缝隙。 哭泣的女人令人慌乱,哭泣的小女孩令人慌上加慌,魔法没有用,裙子也没用,它彻底没辙了。龙阴郁地想着,埃伯尔·梅西亚,这个狡猾又卑鄙的人类骗子。 入夜后,整片皇宫陆续陷入睡眠,国王还没歇息,他伏在桌案后,撑着额头,面露倦色。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国王不应该是贪图享乐的人,这座国家有太多事情需要他亲自裁决,他一边看文书,一边等人。 “咚咚咚”连着三声,金铜色的门环被扣响了。埃伯尔放下笔,在他的许可下,门被推开了,护卫领着一个瘦高的黑袍老人走进书房。 护卫悄悄关上门离开,雷温莱斯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埃伯尔。 埃伯尔飞快地扫视了一遍,“这是……酒商在班登酒巷的登记记录?” “是的。” 埃伯尔皱起眉,“三月二十五……南博尔酒庄……八十四桶酒和十四桶油?什么意思?” “南博尔酒庄是班登酒巷的供应商。”雷温莱斯耸耸肩,“光凭葡萄酒和几根木头没法造成那样的火势,人们肯定早就把火扑灭了,一定有其他东西进一步扩大了火势……” 国王说:“油。” 雷温莱斯点头。 “我们现在知道油桶是罪魁祸首之一了,这能说明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油桶会出现在酒巷里?这说不通。所以我去找酒商总会调取了这份记录,但记录显示的确有人把油桶送进了酒商的车队,跟着八十四桶葡萄酒一起进了班登酒巷。这是我发现比较奇怪的事情,很遗憾的是,我没有查出更多的纰漏。但重点在后面。”雷温莱斯语气一转,“我试着换了个角度,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伊冯·法森特的人是谁?” 不等国王接话,他自问自答起来,“当然是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所以我去拜访了斯沃德一家。可怜的斯沃德太太,她看上去收到了很大的打击,精神很差。伊冯·法森特从小由她照顾,她应该是最了解伊冯的人,但当我问起关于伊冯的事情时,她崩溃地大哭起来,完全没法回答我的问题。” 国王淡淡道:“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或许是在为再也见不到养女而难过吧。” “谁说不是呢?”雷温莱斯不置可否,“瑞肯·斯沃德,这个男人继承了祖上的功勋,据说如今他靠教书为生。这真是一个奇妙的男人,他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那块儿料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上去不应该教历史,而是教魔法。”雷温莱斯肃然,“当我问这位教书匠对伊冯的魔法了解多少时,这位教授历史的先生居然能甄别咒文的种类。他告诉我,伊冯并不会令咒,她和普通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出生后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牙牙学语,只是她吐出的并不是任何一种人类现今使用的语言!” 讲到这里,他终于按捺不住,瑞肯·斯沃德的惊惧感染了他,他激动地挥舞起枯瘦的手臂,“伊冯对龙语的掌握并不是后天学成的,她没有任何接触魔法的环境,龙语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难怪那一家人对她又爱又怕,因为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仿佛是一头古龙。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越来越强大,龙语才是她的母语!陛下,这是人类前所未有的宝藏啊,如果她出生在我的家乡,学院那些老学究一定会疯狂地把她奉若神明,您怎么舍得让一头龙带走她呢?”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想过。”国王冷冷道,“可是您想过吗?这样的人类为什么会出现龙身边?在伊冯·法森特被斯沃德收养前,她和龙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那不是一头普通的龙。” 老人沉默了,激昂的神态残留在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如果可以,我愿意把伊冯留在皇宫里,给她最好的一切,她的地位会超过任何一位公主皇子,甚至超过我!我想让她成为梅西亚皇室的珍宝,她是人类的骄傲!但有人不允许我这么做,它命令我把婴儿送去人类家庭,为期十五年。在那里她会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长大,对自己身上的秘密一无所知,在她十五岁之前,她不能离开阿米特隆一步。” 雷温莱斯错愕,“十五年?可是如果我没记错,这位年轻的法森特小姐今年还没有十一岁。” “是的,龙提前带走了她,因为班登酒巷的事故。”埃伯尔叹出一口气,他向后仰去,靠坐在椅子上,双肩陡然松懈下来,就像一座山峰坍塌,“但是约定不变,五十年——龙许诺了圣梅西亚五十年,从伊冯来到这座城市开始计时,这段时间里圣梅西亚会得到最好的发展,没有任何国家、任何种族胆敢来犯。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我们帮龙抚养孩子,龙回馈我们财富和安全。” 气氛凝固了,埃伯尔平静地看着雷温莱斯,他看上去镇定自若,但语气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感,龙的“保护”仿佛是一种诅咒,令人在安心和不安两个状态之间徘徊不定。国王和魔法师对视着,桌案上的灯光只能照亮他们各自半张脸,在寂静的夜晚里有些许阴森,但他们两人一个悲伤一个肃穆,场面又变得诙谐起来。许久之后,雷温莱斯终于开口了。 “非常感谢您,我的陛下,知道现在,我才终于理解您为什么会放走伊冯了。”他语气一转,“只要有那头龙在,人类就无法彻底反抗!人类看似得到了短暂的安宁,但也只是因为他们匍匐在龙的羽翼下!” 埃伯尔的声音低沉而悲哀,“这是人类的历史,史书里歌颂屠龙的英雄,鼓吹自由和反抗的精神,现实中却跪倒在龙的面前,争先恐后地向它们送上我们的忠诚。可谁又能拒绝龙的力量?” “我只是一个了无牵挂的老人,没有野心,也没有责任在身,这件事情上我不应也不配对您的选择指手画脚。请您原谅我!”雷温莱斯轻轻敲了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