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润门文学 - 同人小说 - 【代号鸢】有为法在线阅读 -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14.

    也许是因为郭嘉曾是袁氏的幕僚,也许是因为他一到广陵就妨碍了你办公……虽然交集不多,但陈登对郭嘉抱有敌意是显而易见的事。之后的冲突几乎是可预见的,但这是谋士间的矛盾,你不打算管太多,除非他们闹得太过火了。不过这多半是以后的事。你不认为这两个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的人,会在没有什么直接冲突的前提下,这么快就发展出在主君面前都要撕破脸皮的仇恨。

    郭嘉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一路上都没找你搭话。你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虽然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你都会坚定地偏帮陈登,但如果他们发展出肢体冲突,你还是会稍微护着郭嘉一点——陈元龙看似文弱,但精通农事又能领兵的人,力量会小到哪里去呢?至少不是打个耳洞都差点流血致死的人可以比的。

    “主君……”郭嘉察觉到了你短暂的注视,笑着唤道。不知他把你对他身体素质的鄙夷曲解成了什么,他拉近了你们间对于上下级来说本就过于亲密的距离,几乎与你肩挨着肩。广陵的早春,冰雪虽然已开始消融,却也没比冬日温暖多少,是以你在室外时仍需要穿着狐皮大氅。郭嘉大概也担心自己被冻得病上加病,即便仍然执着地穿上了露胸的衣服,外面倒也加了件厚厚的毛皮披风。

    你不喜欢在人前做出太过暧昧的动作,便抬手格开了整个人都快要粘到你身上的郭嘉。毫无顾忌地在下属面前与宠臣厮混,会使你少威严,令一些心思较为浮动的臣下轻视你。不是没有荒yin无度但又令人惧怕的主君,灵帝便是如此。他们摈弃理智的约束、放纵贪色的本能会令人减少对他们的敬畏,但他们可以通过另一种行为找补——残暴嗜杀。如果宫人臣子动辄会因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被杖责乃至当场杀害,那么皇位上坐着的便是一头猪,也无人敢在明面上对其不敬。

    虽然你在需要以杀立威时从不手软,但你注重的是震慑的结果,并不以杀生取乐,暴虐也从来不是你的道,因此你会更细致地把握仁善的主君和懦弱的上司的界限。你不认为在外约束自己的行为与仪态是一种令你窒息的枷锁,这只是一种驭下的手段罢了,本质上与天子华丽的冕服、繁琐的礼仪与盛大的祭祀并无不同。皇室需要这些东西来强调自己的高贵,让士族与平民产生自己与它们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的错觉,使其难以生出反抗之意,合理化上层对于下层的压迫。士族亦会如此来表现自己比寒门和平民优越,乡下的富户也乐于在佃农艳羡的目光中摆自己的排场……只要注意不使下一级的阶层过于壮大或者过于憎恨你抑或是自身过于孱弱,这些手段是如此简单又如此有效。

    郭嘉还想再纠缠你。你稍稍加快脚步,将他撇在了后边。

    意外地,你在膳厅外看见了陈登。他身旁的侍从拎着一个食盒,里面多半是他要现切现吃的鲜鱼。大概是怕室内的温暖影响了风味,鱼rou才和陈登在外面一同等候因为等郭嘉而迟到的你。

    “主君。”

    陈登一看到你,脸上就漾起了笑。他没有行礼,直接迎了上来,亲昵地牵起了你宽大的衣袖。他专注地看着你,没有分出一丝注意力给正在走过来的郭嘉,好像挂上了一副假笑、正在观察你们间的互动的他只是一块无用又碍眼的畸石。

    你和陈登私下相处时比起君臣更像友人。往常与他一同用膳时,除非因为正在服用华佗开的打虫药而被你强行撤下,他每餐都要自带处理好的鱼rou当场片鱼脍,并锲而不舍地试图让你也喜欢上他眼中的人间至味。陈登看似温和,但也有强硬和固执的一面,比如在陶谦还活着的时候,会笑眯眯地说要换徐州牧这种话;又比如他总是亲自用筷子把自己亲手片的鱼脍挟到你的嘴边。

    你开始时并不适应这种过于亲密的行为,但向来听你的话的陈登唯有在这件事上不愿让步。他受你信重,又是个性格颇合你喜好的漂亮男人,你拒绝得并不很坚定。久而久之,你就随他去了,也吃过几口他喂来的鱼脍——滋味确实鲜美,只是若隐若现的虫影让你心中惴惴——直到你第一次亲眼目睹他虫疾发作。

    剧烈到让陈登无法站立的腹痛只是个开端。彼时华佗恰好在东阳附近行医,你便急忙遣了随行的鸢使去请他来。由于你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找陈登,他病得如此之重,你也无心闲逛,便等在了陈府。你之前并不清楚虫疾具体要如何治疗,毕竟你和你周围的人都不像陈登那样嗜食生鱼成瘾。

    时下医者治病大多像张机那般以方剂为主,味道虽难闻,却不会有太大动静,针灸与推拿更是如此。陈府下人的忙忙碌碌使你好奇,你便去了陈登的院子察看情况,却看见了噩梦般的场景。有那么一瞬间,你觉得到处是残肢与血rou的战场都没有从房中端出来的那一盆盆还在活泼地扭动的红头虫子恐怖,尤其是想到这些虫来源于熟人的体内……

    不过,事后你只是隔段时间就会强行让陈登服用华佗每次到徐州时都会更新的驱虫汤药,没有打算禁止陈登的这个癖好。尽管每次催吐都会使他元气大伤,不得不卧床几日,长年累月下来对身体的伤害不容小觑,晚年极有可能为累积的后遗症牵累。但你认为,生活在乱世,就不要太考虑老后的事了。有如此喜欢的食物也算件幸事,陈登喜欢吃就随他去吧,稍微有点节制就行了,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你虽有平定天下、以女子之身在这男人掌权的世间登临大宝的宏愿,也认为自己无论是作为一方军阀还是皇帝都会比那些和你竞争的男人强,却也不会盲信自己一定就能顺利地笑到最后。保持一定的谦虚和警惕是有益的。你有时会想,也许一会儿就有像刘备麾下的那两个虎将那样的刺客潜入进来把你杀了;也许下一次在战场上,你会被流矢恰好射中要害,重伤不治;也许你早在隐鸢阁时就被治愈的哮喘会意外复发,让你壮志未酬就含恨而终……这些妄想虽不美好,但也让你感到了些荒诞的乐趣。总之,趁着未死,吃点喜欢的食物,做点想做的事也挺好的。

    也许……不,肯定是为了做出更好吃的鱼脍,陈登的刀工相当好。他用膳时总是要亲自片一盘新鲜的鱼rou,你不善此道,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好奇,而且私下相处时关注对方本就是礼貌,你便总会在此时将视线投到他的身上。

    陈登只比你高一些,手自然也不像高挑的郭嘉刘辩等人那般大,配合着修长的手指,看着颇为秀气。但你知道这双看起来更适合拿书卷的白净的手的内侧却是与外表不符的粗糙,因为它握着农具和剑的时间也不少。经过清洗又用绢布吸收了表面水分的新鲜鱼rou仍然柔软,按压时仍会渗出一些清稀的体液。它们沾上了陈登的指尖,不时闪着细碎的光。

    他总是一身严严实实又规规矩矩的青衣——郭嘉的衣着和他简直是两个极端——只有腰间的筷筒和头上充作发簪的筷子对时下士族来说不成体统。他不在乎华贵的衣物被染上脏污,常常得了空闲就直接出去钓鱼,还有研究农事。

    你有时会和他一起去。你站在田埂上,带着泥土腥气和草叶清新的气味的和风吹起你散下的前发。你看见田野间不复冬日的死寂,青绿色的新生秧苗顶破了深色的泥土。陈登和农人讨论农事的声音传进你的耳中,你感到心中安宁祥和。间或有那么一瞬,你会以为你终于终结了几乎无止境的血与火,开始在满目疮痍但仍顽强地蕴藏生机的土地上建立起新的太平与繁荣。这是你和陈登都期待的未来。

    你很喜欢陈登这种志同道合又从你微末时就对你鼎力支持的下属与朋友,因此你很抗拒让爱情使你们的感情变质,而陈登也对这点心知肚明,因此他只是时不时对你发出暗示和试探,却不曾挑明过,哪怕你每一次都糊弄了过去。你认为单纯的君臣与朋友关系是最合适的,但现在这种掺杂了暧昧的也不是不行——虽然你与陈登在一起时,偶尔会盯着他嘴角下的小痣出神。

    即便你们的关系如此亲近,但是在并非只有心腹在场的时候,陈登还是会执臣子礼,而不是像当下般勾勾缠缠地牵起你的衣袖,颇有些狎昵的意味。

    你看着眼前反常的陈登,又想到了身后几乎肯定会在某个时刻作妖的郭嘉,感到脑袋开始有虚幻的眩晕感。但你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你安抚似地拍了拍陈登的臂侧,道:“如今天寒,元龙怎么不先行入座?你我间何必太过拘泥于这些虚礼?若是为了等我而感寒,我会很愧疚的。”

    “主君不必担心,我也刚回来不久。而且你迟迟未到,我心中挂念,便是坐下了也会忍不住想时时出来张望。这乍暖乍寒的,反而更易感寒,倒不如直接在外等你……不说这个了。我早上钓了几条好鱼,很适合在鐎斗里烫了吃。”陈登说。

    你这是去鱼市买的鱼吧?你很怀疑陈登在钓鱼上的运气,再加上他此时的语气太接近于你们私下相处时的状态,你差点就不经思考地让这句取笑脱口而出。但你还记得身旁还有个郭嘉,这话便只是在你的喉间绕了绕,就又落了回去。

    你看了一眼天色,忽然意识到了陈登话中的不对劲。

    以陈登对钓鱼的热衷,如果他说了有去钓鱼,那就肯定是去了。现下卯时才过了大半,他得是多早去钓的鱼?你猜你等下开始办公后没多久,就会看到陈登来你的书房打盹。

    你正欲开口调侃他,突然,一只瘦弱的手臂不顾冬季氅衣的厚重,宁愿让多少能起到些御寒作用的几层轻薄的宽袖在你身后卷作一团,也要挤进你被陈登牵着袖子的那边的腋下,又绕上你的胳膊。

    就算点着火炉的膳厅近在咫尺,你们也还是在寒风瑟瑟的室外。郭嘉原先拢着披风尚能保持温暖,但热气因为他的动作全被放跑了。他今早还未服用过五石散,亦不曾饮酒,病弱的身体无法自行发热。几乎是在他露出光裸的手臂的下一刻,就因寒冷而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但他还是执拗地不愿缩回手,只是更紧地抱着你的手臂,好像能隔着厚厚的冬衣汲取你体温的暖意。

    “主君,好冷啊,我们快进去吧。”他声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你感觉他裸露出的皮肤似乎完全失去了血色。

    郭嘉不分场合的纠缠令你尴尬,你原本是想甩开他的,却在看到他仿佛真的生命垂危的模样后生出了一丝恻隐。你啧了一声,从他的怀中抽离了自己的手,又从他身后伸过去握住他外侧的手臂,就半搂着好像被冻得无法行动的郭嘉进了膳厅。

    你瞥到陈登的表情似乎有什么变化,但等你安置好愈发熟练地用自己的身体对你耍无聊的把戏的谋士、又把自己的狐裘披到他身上后,你的陈太守又回复成了平常那副温和的模样。他自顾自地走到自己的几案后坐下,从侍从的手中接过装着鱼rou的食盒,拿出匕首开始安静地切片。他微微垂首,未束到冠中的头发也随之垂落。发丝轻轻晃动着,使你看不真切他唇边的那颗小小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