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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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从没想过能再见到阮云筑。 她还记得那天在下雨,雨不大,却连绵的下了一整天,积在地上泥泞不堪,一脚踏上去就会沾在鞋底边沿,泥飞溅到裤管上留下棕色的恶心痕迹,很难洗掉。白露就那么靠在菜棚里,想在那一堆卖相都不怎么样的菜里挑拣出好一些的来,顺便避一避雨。 她身上的袄子都穿破了,当年的衣裙她变卖了一部分,另一部分也舍不得穿出来,一件袄子硬是熬了大半冬,这会乍暖还寒,袄子一时也脱不下,她也早就不在意自己的外表是什么样。 自从三八年那会儿秋薇在南京遇难,白露一直以来最大的靠山就算是倒了。 秋薇是当地出了名的交际花,平日里白露管秋薇叫妈,但没几个人会真的认为她们是面上的母女关系。白露的那些雇主大多是秋薇牵线,秋薇这座大山倒了,自然没有几个愿意接手他们姐妹几个的烂摊子。 但是这些姐妹再不济也有个家可回,只有白露,她是孤儿。 只有秋薇年轻时的一个老相好主动找到了白露,这么多年,见白露也就像见了女儿一般,给了她一大笔钱后好言劝她,秋薇在这的名声过大,他叫白露换个地方,好好做些营生嫁人算了。 白露怎会不知道他说的是眼下最稳妥的出路,但她自从八岁起遇见了秋薇,哪里学过别的什么,手头的本领无非是些诗词歌赋的,战事当前最没用的东西,二十来年,她竟是从未踏出过香港半步,这会子战事连连,她又能去哪。 从前她以为那些都离自己好远好远,直到秋薇出事,她才发现一切都只是她侥幸。老天爷就好像刻意想要捉弄她,一次又一次让她死不成,却又活不痛快。 几番下来只剩下房子还是白露自己的,她在房间里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对着房间里曾经秋薇给她做的衣裙,她迷茫,却没有过多的情绪。她很感激当时秋薇捡回她一条命,却还是无力的发现自己如今就是个漂亮的花瓶,从前那些追求者这回也没了动静,白露早就知道,也不过那么回事。 只是再遇见阮云筑,完全在白露意料之外。 当年白露17岁,风头正甚,甚至可以一个人在外面住小洋楼。所有人都说,这一群姐妹里,只有白露有秋薇当年的风范,白露自然不会被这些漂亮话骗住,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她生得漂亮,而且脾气更臭。 那时阮云筑在白露这做活,说是凑学费,同白露住在一处。这是白露要求的,起先是觉得麻烦,熟络些后也是不忍看云筑起早贪黑的折腾,到后来......白露就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了,她心底里知道,却不愿说,也不敢说。她一直坚信云筑跟自己是有一些心灵感应的,她总觉得可以再等等,再等等,她还想等云筑凑够钱,她想亲眼看云筑去读大学。这样到时候她可以借机跟秋薇讨个假期,白露的知识都是秋薇请了先生教的,没怎么上过学校,她一直很向往,所以她会觉得,云筑这个大学里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只是万事不等人。做了一年多之后云筑就走了,白露一直记挂着,因为她知道那时云筑离开并非自愿,云筑和她爹都是读书的,他娘就算不如他爹,心里依然瞧不上白露他们这些人。云筑原本瞒着她娘出来,却被那个杀千刀的校长给从中插了一脚,告发了出去。白露一直憎恨着那校长,白露偷偷去云筑的学校见过,孩子们都叫他张神父,一个长着鹰钩鼻的高挑鬼佬。 那时这鬼佬就爱说些奇怪话给云筑,只是白露总爱拉着云筑一起窝在床头,缠着云筑叫她讲学校的事,这些话也从云筑的嘴传到了白露这里。白露每每听见“神父”两个字就要翻白眼,她恨透了这个喜欢传些怪理论的鹰钩鼻,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后悔没早些叫云筑远离她。 只是现下白露没心追忆往事,她方才就远远瞧见了云筑。她的小筑可真的大变了样,从前乱糟糟的头发现在剪短了些,看着更干净了,戴了副眼镜,一边的衬衫微微卷起一些,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看着倒真像是个教书先生的样。 白露想起当年,夜里她熄了灯,她问云筑读大学后想干什么,云筑眼睛亮晶晶的说她想教书,白露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笑着说,那我报名做你第一个学生吧,我还没去过学校呢。那时的白露也是第一次对“未来”这个词有了些沉重的理解,认为是一些年少时期认真的约定,只是没成想如今一事无成的只有自己。 “白露?”阮云筑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记忆里的白露是那个调笑着跟她说讨厌臭男人进她房间的人,那时他们朝夕相处,白露连刀都用不好,这会儿云筑却看到白露披着破大衣在街市口选那些破破烂烂的菜叶子。 天知道当年云筑读完大学安定好工作后,第一时间就是回香港找白露,辗转几日却只得到了秋薇已故的消息,云筑心里急切,却不得不赶紧回去工作。这一次随便逛在香港街头,没想到却这样遇见了白露。 看见阮云筑时白露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跑。她不是六年前的秋白露,她现在又变了回去,她变回遇见秋薇之前的孤女白露了,脏兮兮又什么都不会。云筑却紧走几步抓住了她,白露并不想认她,一来不想给她增添许多麻烦,二来她现在也不希望有任何人能认出她来。 云筑只盯着白露的脸看,也不管她愿意与否就拉她到路边人少的地方,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似乎怕她跑似的。路过的人刚刚一少下来,云筑劈头盖脸便问白露,“你愿不愿意到我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