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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兮

    张辽的家族世代镇守雁门关,母亲更是名动北地的女将,他生在战场,自幼跟着母亲四处征战,扶风马氏名门势大,雄踞西北,时常收缴马匹,女将身边的小身影与战马下的锦衣孩童早早相识,见得多了,便熟络起来,后来分别成了少将和少主,来往密切,每每军队驻扎在凉州附近,同进同出,骑马射箭,正是青春年少,一个异域打扮轻俏神秘,一个锦衣华丽俊秀灵逸,并肩而行,粲然若连璧。

    凉州四月,风筝卡在大树最顶上,翠绿的树冠内枝丫抖动,树下锦衣少年把手靠在嘴边,“下不来的话,我接着你!”

    “虫子!”风筝挂在了马蜂窝旁,被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小心取下,绿叶中探出卷发马尾少年的半个身子,“马孟起,偷你弟弟的风筝,等着回家挨打吧!”

    马超不以为然,此时眉毛一坠,眼带笑意,放低了声音,“文远兄。”

    “哼。少来。”张辽瞪了他一眼,“拿着。”

    马超接住了风筝,弯腰放到地上,刚站起身还没等张开手,张辽的身影就从身旁掠过,他轻而易举地从树上翻了下来,像一只敏捷的猫,落地拍拍手,“走了。”

    “哦…”少年又捡起了风筝,望着那轻快的背影,摸了摸刚刚被他衣摆拂过的鼻子,随后眼睛一亮,几步追上去,“去找奉先!”

    吕布可不似他们,一个少将军一个少主,想做什么做什么,他还在巡防军院内带着新兵们训练。

    两个少年趴上墙头,院内的士兵们对靶射箭,锐利的剑弦声此起彼伏,他们就大喇喇地看着,丝毫不惧哪个新兵蛋子把箭扎自己身上。

    最左面的靶子对面,吕布拉弦,目如静水,放箭,正中靶心,第二箭又从第一箭尾部穿进,打散了木质箭身,仍旧钉在靶心。

    “这应该能打到街对面的院子了。”

    “我能从这打中城门上的幡。”

    “我也能…”

    正是正午,士兵们不知何时已列好离开,院内只留吕布。他们自顾自讨论着,张辽忽地耳朵一动,敏锐地在风中捕捉到了剑弦的声,一扭头,只见吕布直臂拉着满弓,箭头竟是对准自己。

    “我的剑呢?”也许是觉得有趣,张辽瞬间从墙头越下,下一秒那只箭嘣的一声从马超肩旁飞过,张辽已经闪身到了吕布身边,身姿迅捷,剑光挥舞之间将吕布逼到了兵器架旁,紧接着十尺长戟破空而出,冷刃翻飞,眨眼已过数十招。

    好。好。他的剑法又精益了。马超看得开心,起身跳下墙头,竟是直直奔着刀光剑影而去,在横飞的兵器之间低腰抬手,抽出了张辽身上的另一把剑。

    他们都最善剑,但又有所不同。凉州出手式,重在劈砍,锦衣少年每每出现鲜艳华美,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但拔起剑来,起手间就能将人剁得七零八碎。雁门悬剑,重在戳刺,没有人知道少将军能戳死多少,只是打扫战场时,刺破的盾牌总是一次比一次多。吕布则惯用戟,双刃,是最难的方天戟,亦未尝一败。三种兵法,没什么可比之处,而不用兵器的话,吕布似天生神力,赤手空拳,很少有人能胜他一筹。

    在北地驻军时,马超得空来看他们,总是额外给张辽带些东西,是少主在各处收缴战马时碰到的特别的绣品。有的是张辽托他留意的,有的是马超自己带的,胡绣,羌绣,甚至马氏绣娘的新作,多的时候要成箱搬。

    吕布从关卡上下来时突然听到铃铛的响声,跟张辽走动时身上配饰的声音很像,回头望去,是不知从哪处来的商队,刚好路过此处,一箩筐的神奇货物中,有一根古绿色的铃铛探了出来,随着他们的步伐晃荡出声,吕布想到了什么,将其买下。

    回来时刚好他在,两个人凑在一起,坐在一堆绢布中,张辽指着手上的一块跟马超讲着。他喜欢研究这些东西,在各处倒卖,甚至有兴趣自己做,手艺好像还不错,但吕布实在不懂这些,分不清这是什么绣那是什么绣,就是觉得他弄的都挺好看的。

    张辽似是说到兴处,搂上马超的腰,马超顺着凑了过去,靠在他身上。吕布眉头一皱,他们俩都宽肩窄腰,身形还有些少年的纤细,靠在一起并非不好看,就是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狎昵,没正形。尤其马超。

    他攥紧了手中的铃铛,又见马超抬起头,线条分明的下颌从张辽脸侧蹭过。

    啊。眼睛。吕布转身离去,绊倒了帐边的火架,正是白日,里面还没有火,他只看了一眼不管不顾匆匆走开。

    什么动静。

    张辽探头到外面,看见倒地的木架,皱了皱眉。随后转身回来,蹲下抓起马超,没好气道,“手拿开!给我看看!”

    刚才挨打快到甚至没来得及出声,马超捂着脸的手被他扒开,发现那拳正好打到了眼眶,有点泛青了,如此俊秀的一张脸险些破相。

    “何故打我?”

    张辽利落地取了药,按到他脸上,“下回嘴给我小心点!”

    “啊!”马超痛得一缩肩,“还有下回……”

    “没有下回!”

    那闷葫芦是怎么了。分明刻意远离自己。张辽一边抽打着地上的野草一边看着离自己八丈远的吕布,往日里他们在同个营内,都是一起的,今日却不同,张辽想起那帐外的火架,心想这是吃醋了?

    他端着碗刚坐到吕布旁边,那人竟唰地起身,将碗放回大锅,吃好了。

    “………”少将军难以置信,吕奉先他怎么敢?嘭的一声,张辽也放下了碗,起身去牵了花勃。

    吕布跑马至河边草地,翻身下来,望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水面,牵着马,看了看手中的铃铛,心绪难得胶着。

    不一会身后传来马蹄声,吕布转身望去,正是张辽策马而来,便像是被晃到了似的又转过身。

    夕阳发烫,天光格外刺眼,水面闪烁得如同银镜一般,映在少年的面上,忽明忽暗。这可真是奇了,吕布脸上几时有过这种表情,张辽觉得甚是有趣,驾着马慢慢走到他旁边,开门见山,“你都看见了?”

    吕布面色略有闪避。这个呆子,张辽低头看着他的脸,顿了顿,“他不是故意的。”

    “我们没什么。”

    吕布闻此言只觉胸口发闷,好像堵了块石头,有什么东西将要喷薄而出,他一时搞不懂,但又不知在迫切什么,有些语无伦次,“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何必借口搪塞我…”

    好像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他抿了抿嘴,闷声道,“我当什么都没看见就好了…”

    “呵…”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可不是吕奉先平日的作风,还说没什么。

    张辽应道,“那好啊。”

    好啊?好吗。他怎会如此轻飘的就觉得好了。吕布觉得难受得紧,忍不住想要叫住他,一转身却迎来了一个吻。

    张辽面帘上的金属垂到他的脸上,竟已被夕阳烤得温热,嘴唇相贴,瞳中映出一抹淡红,似乎是他眼角的颜色。

    一吻毕,吕布呆在原地。

    张辽直起身,在马上眨眼看着他,见他面颊泛红僵硬的愣样,调笑道,“原来真的没什么。”

    “看来是我误会了。”花勃踏着步子在低头吃草,张辽勒了勒缰绳,声音又似往日轻飘,尾巴上带着钩子,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下次不会了。”

    “………”吕布知道自己心思破露,还被捏出来调戏。心中不甘,为何他就能这般轻松呢?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就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张辽肩上的红色绸带突然被拽住,弯下了腰,夕阳的余温覆盖着他们,少年的吻仍旧炙热。

    “他为何不见我。”

    吕布正色骑于马上,问下面的府兵。这位少将一直不苟言笑,浑身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孤冷淡漠,又天赋奇高,虽出身不明但声名已初显,府兵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答道,“少主哪是不见您,少主他是……”他伸出手含蓄地指了指自己面上,暗示马超挂彩了。

    吕布静静呼了一口气,没再为难他,“……知道了。”

    但是他后来见马超的机会还挺多的,或者说是见马超的东西。职位所致,他们长久地不在一个地方,连与张辽汇合的时间都越来越少,但他能认出来送进军中的物资是来自哪里,各地产出的粮食有细微的差别,而张辽很少离开雁门关那么远。想必他做的还不止这些。

    直到那一日,离别来得很突然,他收到张辽的信,几乎立刻启程快马加鞭赶了过去,但仍旧为时已晚,那个孩子被送走了。

    他立于山道上,远远地看着下面扶风马氏的车马停在军营外,旗帜飘扬。马超竟亲自来了,锦衣华丽,光彩照人,蹲在孩子面前,同她说着话。马超一直更喜欢孩子。

    阿蝉上车后他们又在一旁单独待了一会。期间张辽抓了他的手臂,他则安慰地拍了拍张辽的肩。

    队伍离开,张辽在那里站了许久,吕布也在他身后远远地站了许久。似是有所感应,张辽转过身朝他的方向看来,他的眼睛如鹰一般,肯定发现了吕布,二人隔空对望着,没一会,张辽转身进了军营。

    那么远的距离其实连脸都看不清,但吕布能感受到他眼中冰凉的怨愤。

    做马氏养女,身上要戴的东西许多,习武反而是她觉得最轻松的时候。

    马超靠着门,抱臂观看她的一招一式。

    “雁门悬剑?”

    他忽地眼睛一亮,走上前来,接过她的剑,“它的精髓在于快,像这样…”

    他说着演示起来,身姿轻快,锦衣翻飞,起落间,有几分那个人的影子。

    “试试?”马超将剑还给她,带着明晃晃的期待,精神倍足。

    蝉接过剑,盯着他的脸。

    她隐约觉得,或许是因为提到了那个人。

    孩子的目光过于清澈,他移开视线,耳朵爬上红晕,转过身去,“总之…你再练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