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千千阙歌

    姜绯得到了保送，不用参加高考，于是主动担负起了定毕业散伙饭场地的重任。虽然她高二去了文科，但朋友都在七班，自然而然的，散伙饭也是跟着七班吃。

    她定得早，抢到了饭店的最后一个宴会厅。第二次参加高中散伙饭，姜绯居然多了几分伤感——又活了一世，又和这些可爱的人们度过了三年同窗生活，如今再一次到了分别的时刻，姜绯打心底里舍不得。

    她站在门口，迎接考完试的同学们进入餐厅。徐奈东被分到了育才考场，距离这里稍远些。他姗姗来迟，面色凝重，一见了姜绯就拉着她走到僻静处，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了半晌才问：“姜绯。……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啊？”姜绯傻眼。

    “语文的作文材料，你之前刚好给我看过。还有那道很多人都没读懂的古文理解，前几天你正好在看。……姜绯，你说押中了数学物理我信，但是这个……”

    徐奈东眉头紧蹙着，紧盯着姜绯，试图看出她脸上的心虚，佐证自己的推论。

    姜绯不料他会这么问，愣了一秒。很快她又柔柔地笑了笑，冲徐奈东摇了摇头：“傻瓜，高考题目是国家机密，我要是有那么大本事，干嘛不把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给你抄出来？你知道我就爱东看西看，真的是凑巧。”

    她笑得恬淡无辜。想想也是，高考题泄密是多大的事故，要是发生了，一定会满城风雨的。姜绯的解释合情合理，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姜绯是妖怪。

    徐奈东很快说服了自己，一叠声为自己的多心致歉。妖怪本人只是微笑，在心里为这种不公平的竞争忏悔。

    不过……都重生了，还谈什么公不公平？

    只恨自己没多记住几道高考原题，没能让徐奈东多拿点分数。

    即便没有姜绯的帮助，徐奈东高三一年铆足了劲学习，考完自己估分下来，只要不出现填错答题卡之类的事故，过一本线几十分是没问题的。

    无论考得如何，总归这一刻，高考这座压了所有人三年的沉甸甸的大山土崩瓦解。少男少女们吃着喝着笑着，聊着学校里的事，聊着考试、暑假和志愿填报。酒过三巡，女孩子们凑在一起聊心事，话题跳到了未来，说起成年后的世界。

    “我以后要考公务员，回我的家乡。”

    林立心喝了酒，面色微红，笑着说。

    这是她第一次说起自己的家乡。和朱婷一样，林立心祖籍也在贫困的山村里，只是父辈靠辛勤劳作走出了大山，才给了林立心进入六中的机会。

    “好不容易出来的，为什么还要回去呢？”李映睫忍不住问。

    林立心笑了笑，声音轻缓，却掷地有声：“我的名字，取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从前过年祭祖，我跟着爸爸回去，看到那里很多人，冬天只能跟一家子合盖一床被子。我……我想为他们办点实实在在的好事。”

    她娓娓道来，周围的女孩子们听得聚精会神，唏嘘不已。

    “那你呢？万千阳？我听说从高二开始就有星探缠着你想签你呢。”林立心问。

    姜绯转头去看文艺委员，那个像小太阳一样，明媚、温暖、灿烂的漂亮姑娘。万千阳嫣然一笑，是足以颠倒众生的明艳。她开口，百灵鸟一般婉转悦耳的声音从她漂亮的喉舌流淌出来：“我还没想好。我已经被燕都舞蹈大学录取了，以后想考国家歌剧舞剧院。我想做一名舞蹈演员，成为歌舞剧院的首席舞者。”

    她一开口，自然而然就是人群中的焦点，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姜绯循着其中一束目光看去，见是从高一开始就一直暗恋万千阳的王轩。

    他目光炯炯，眼神中带着不甘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该有的哀伤。

    王轩居然还没放弃……

    这些小男孩真是长情。

    姜绯咋舌，又回头望向徐奈东。

    徐奈东在大厅的另一头看她。偷看女朋友被发现，徐奈东不好意思，低下头喝酒掩饰；姜绯也忍不住跟着笑，远远陪了一杯酒。

    “你……你真不打算考虑王轩啊？”张晏月紧张兮兮地发问，声音很低很低，鬼鬼祟祟，生怕被听见一样的。

    万千阳被她逗乐，先是一笑，又清了清嗓子，坚定地说：“没有人可以凌驾于我的梦想之上。我只能是我自己，不是任何人的附庸。”

    她很清醒。王轩苦苦追求她不假，但从未真正理解她。他说跳舞伤身体，说当舞者太苦，做首席太难，说女孩子穿着紧身舞蹈服抛头露面不像样……

    末了她握着姜绯的手，定定地看她，由衷道：“姜绯，我真羡慕你。你说要开那个什么店，我们都不懂也不理解。但是徐奈东——他无条件支持你，二话不说傻呵呵地就替你鞍前马后。”

    她有些醉了，两颊绯红，眼中像是有泪光。姜绯回握住她的手，同样诚恳：“我也无条件支持你。你一定可以成为首席的。到时候，等我的网店赚了钱，请全班都去看你的演出。”

    万千阳抚掌大笑：“一言为定！小富婆！”

    无论她们问多少次，从高一到高三，姜绯的理想都是——做个富婆。她温声细语，说自己对网店的规划，又说已经跟朱婷说好，大学期间聘用她兼职客服，利用课余时间赚点学费。张晏月鬼鬼祟祟冒了出来，瞪大了眼睛，一脸不赞同的神情：“绯，朱婷这么坏，你还帮她。”

    “她也帮了我呀，小傻瓜。我跟她早就两清了。”姜绯揪了揪张晏月的脸蛋rou，“还有哦，她现在改名叫朱芃了，以后要记得，不要叫错了。”

    她说她不想再做“女停”，不要再背负着父母对生儿子的期望活下去。她要做一棵草木，生在平凡的土地上，也能破土发芽，郁郁生长。虽然准大学生朱芃依旧喜欢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臭脸，但好歹，没有拒绝姜绯提前预支的工资。

    “你要管好你的钱。如果被我查到你打回家去供你弟弟，我们的合作关系就到此为止，以后也不用再联系了。”姜绯苦口婆心地给朱芃洗了脑，又科普了一番“扶弟魔”的含义，最后声色俱厉地警告。

    “知道了。”朱芃嘟着嘴，明显还有些不服气。不过姜绯知道她也就是嘴硬，实际上还是拎得清的。证据就是——在她的劝说下，朱芃终于意识到了勤洗澡的重要性，懂得了“该省省该花花”的道理。

    “再说，多个人多个帮手。”姜绯落下总结陈词。

    “我也可以帮忙！”张晏月眼睛瞪得圆圆的，挤到姜绯面前争宠。要是她有尾巴，这会儿恐怕已经摇成电风扇了。她黏黏糊糊凑上去，拽着姜绯的胳膊：“我可以帮你拍产品照片。我现在摄影技术很好了哦！”

    “好好好，苟富贵一定勿相忘。”

    李映睫和林立心也跟着打趣：“徐奈东这算是在……傍富婆吗？”

    女孩子们集体看向那边。男生已经喝高了，闹作一团。人群当中，徐奈东还保持着清醒，时不时便把目光投向姜绯所在的位置。这下，女孩子们一起笑起来，徐奈东脸红得不成样子，只能依靠喝酒来遮掩。他喝得太急，不小心被呛到了，女孩子们笑得更大声了。

    “他好像个望夫石。”李映睫前仰后合地评价。

    只有张晏月还保持着机警：“绯，你要管好钱包，不可以被坏男人骗钱钱。”

    呃，该怎么告诉她，上辈子已经被骗过了……

    姜绯哭笑不得，揉了揉张晏月的头发。

    张晏月手舞足蹈，又开始说自己未来的大学生活规划。她要拿起一部相机，拍遍天下美食，还要拍林立心的村庄，拍万千阳的舞姿。李映睫爱美，姜绯邀请她以后做美妆博主，来为自己的淘宝店带货。李映睫皱着眉头，问什么是博主，什么是带货。姜绯吐了吐舌头，拿起酒杯掩饰自己的失言。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到了凌晨。男生吵着要去网吧上网，去打通宵游戏，体验家长管不了的快乐。喝醉的同学们在大街上唱歌，街上屈指可数的行人知道是高考结束，都露出宽容的笑容。

    有一年高考结束后的夏夜，姜绯加完班开车回家的路上，也路过了这样疯疯癫癫的毕业生。她踩下刹车，听着他们放肆的大笑、大哭和大吼，露出了跟此刻路人一模一样的宽容笑意。这样的青春只会有一次，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各奔东西的大人了。

    林立心中气十足，叉着腰指挥男生送女生、清醒的送酒醉的。姜绯抬头看向天空，空中的月亮和千百年前苏轼与张怀民看过的那轮一模一样。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