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他一人的神明
11、 那是发生在约莫九个月之前的事情。 隐匿失败的黑猫被按在露台上，皇室的影卫一左一右按住了她，握着匕首的手指被不加收敛的力道碾碎，少女失声发出了惊叫，那双饱含恨意的眼却从未离开眼前的少年。 一国之君，赫里斯。 就是这个混蛋把将军给，就是他把第二军团给…… 金发的王子身着宽松的浴袍，未干的发仍有水滴顺着脸侧流下，他任由侍从为他整理衣袍，擦拭头发，目光却只是落在手中的文件上。 “没什么问题，明天早上我会和使节会面。运输的问题要在中午之前反馈给我。午饭时间接见公爵……” 国民眼中的王子殿下是一位富有同理心又温柔的执政者，先王驾崩的追悼会上，他在皇城广场上的演讲感人肺腑，几乎声泪俱下。而露娜非常肯定那不过是他出色的演技，眼前这个眸中毫无感情，近乎机器一般运转着的模样才是真实的他。 他将手中的文件也一并递给了副官，挥了挥手遣散了侍从。 赫里斯的目光迎向她，她那时被恨意冲昏了头脑，甚至也没注意到他眼下厚重的阴影。 “霍克斯小姐……白说你是最适合留在第二军团的人，我们本不必像这样相见的。” 露娜发出一声嘲讽的讥笑，扭开了头。 “别紧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既然不安于守护好残存的东西，我理应给你你追求的真相。” 黑猫被影卫五花大绑按在了椅子上，宫廷魔法师站在王子的身后打开了魔导书，她甚至没来得及向他们龇牙，就被夺走了意识。 赫里斯的生母，王国的先皇后，出身于临海的海港城。在赫里斯少年时期，曾带着赫里斯回海港城疗养。 先皇后体弱，久病在床。先王虽然看重独子，却也因为政务繁忙，无心陪伴他。 是以少年虽然聪慧，却深藏着一份仅属于他的孤独。 当夜色的影子笼罩了空旷的神殿，神职人员们的祷告声随着天光暗淡一起隐匿于海面，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神殿中。 祂着一身纯白的连衣裙，裙摆是七彩鲛纱制成，在黯淡的光线下也流光溢彩，其上绘着海浪形状的暗纹，栩栩如生。祂的发顶上是一对短短的龙角，角上披挂着一顶丝质的面纱，将祂的发与容貌都隐藏在阻碍探知的魔法之中。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少年身体一僵，分明没有听到脚步声，那个女人就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扬起的匕首直指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他像是一头受惊的小狼，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眼中写满了威胁，可匕首的尖端却在微微发抖。 “海神大人，有领主的卫兵无礼地闯入神殿，想要强行搜索……这是否有些不妥？” 一帘之隔，在祂的身后，有年迈的神官低声询问。 少年听到那称呼愣了一下，手腕下意识回缩了一些，却没有放下匕首。 “没关系，我知道他们在找什么……让他们搜吧。” “是。” 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祂摘了头纱。映入眼帘的是绸缎般的天蓝色长发，任何一位海港城的子民都曾在广场的雕像下仰慕她的容颜，而当那双眼带着无害的笑意望向他，让他赶紧收起了手上的利刃，甚至看起来有些内疚。她的嗓音温柔而沉稳，几乎有一点儿像他不常能见到的母后。 她牵着裙摆在他身边蹲下来，他这才发现她眼睛的颜色同他十分相似。 那便是他们的初遇了。 象征着海洋与丰收的神明，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今天是海港城的丰收节，你怎么在这里呢？” “我……” 他显得有些迟疑，双手握着那把匕首，欲盖弥彰地将它藏到身后。 “是不想去参加领主的宴会吗？” 海港城的领主，特利芙伯爵，也是皇后的父亲，生的浓眉大眼，长相凶恶，却是个爱民如子的好领主。 他犹豫地点了点头。 “外公他……不喜欢我。” 少年的目光是那么忧伤，他的眼睛就像一对澄澈的宝石，让祂无端生出些许怜爱。 “怎么会呢？殿下出生在王都，除了少数几次领主的觐见，也没有见过你的外公吧？” “我知道……我知道他很喜欢母亲，但他不喜欢我。” 海神没有再追问，只是歪了歪头。 “小殿下，今天是海港城的丰收节，人们会庆祝一年的丰收，广场上会有盛大的祭礼和烟花大会，你不想去看看吗？” 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下，就算是责任加身的孩子，也依然保留这一点对热闹与美好的向往。海神笑了起来，向他伸出手。 “如果你不想去参加宴会，就和我悄悄去看祭礼和烟花吧。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你。 她知道，这迷途中的小王子非常聪明，他一直明白该怎么做。 他需要的只是停下来休息的时间，和一点点陪伴。 那天晚上她牵着他穿越了寂寥的神殿，一直走到那形似天鹅颈的海岸线，年轻的王子第一次在无人的角落脱了鞋袜，和她一起踏着浪花。她博学却亲切，放纵他幼稚地在砂砾间捧起最漂亮的贝壳，教他寻找天空中海豚形状的星星。 夜色下的海岸线上，人们载歌载舞，点燃了篝火，无数桶装的葡萄酒桶堆叠，周遭是晒成干货的鱼和其他海产。男人们吹嘘着比拼着这一年猎物的尺寸，女人们有的风情万种翩翩起舞，有的支起大锅叫卖着美味的料理…… “刚才来找您的神官大人……您为什么不把我交给她呢？” “因为我还没和你说上话呀，如果你告诉我追你的士兵是坏人，我可是会把你藏起来的。” “海神大人，海港城的所有人……都是您的信徒吗？” “也许不是所有人？” “我也可以做您的信徒吗？” 海神意外地望了一眼那个坐在脚边的少年，他低着头，耳根红红的，声音却还是那样清亮。 “这是你决定的事情哦，小殿下。”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抱起膝盖，像是一位亲切的邻家jiejie。 “神明呢，都是因为被其他生命所信赖，才会拥有力量。我们无法选择让人类是否信仰我们，这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情。” 那少年笑了起来，眉间的忧郁一扫而空，他的眼睛亮亮的，将手中的贝壳全都捧给了她。 在那之后海神牵着他升入了天空，在无人能及的云霄之侧欣赏了一场炫目的烟火。 窜入天空的火药绽放出千种姿态，火树银花之间，还有魔法师们奉上的魔光秀，往年多是鱼跃天空，海浪涛涛，眼尖的海神却在那些火花之间，发现了一些新的图案。 在鱼群光芒的上空，有一轮日与月交相辉映，其下还有一颗更小的太阳，依偎在它们的身边。 王国的国教信奉太阳神，也会以太阳歌颂他们伟大的国王，以月亮歌颂贤德的皇后，而那小小的太阳指的是谁，自是不言而喻。 “你看。” 少年顺着她的指尖望出去，愣愣地盯着那闪烁的光芒，直到那闪烁落入他的眼睛里，他有些倔强地偏开了头。 “你的外公从半年前就开始策划这场丰收节的演出，大概也是希望你能喜欢这座城市，喜欢这里的人民……能在这里待得开心点。” 她朝小王子眨了眨眼睛，他只是牵着她的衣摆，鼻尖微红，却没有再望向她。 “我送你回去？”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一晚，在领主宅邸的露台上，焦心的皇后和陪伴她的领主，两人惊讶于从天空中落下的，覆面的神明和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奔向母亲的王子。 神明解释道他是忧心母亲的病情，并前往神殿向自己祈祷，才缺席了宴会，并为皇后送上了祝福。 少年被母亲与外公按着，三人一起向海神行了礼，却悄悄地抬头，朝维护着他，温柔又富有人情味的海神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来。 王国的国教信奉太阳神，虽然海神也是王国的神明之一，但若是一国王子公开不同的信仰，也会带来些许麻烦。 是以他并不能像其他神官与信徒一样去祈祷，去祈求祂的恩赐，但他可以和母亲一起出席海港城的圣会，在人群齐唱的圣歌中，海神会微笑着向人群致意，并朝他所在的方向挥挥手。 他还是会趁着夜色甩掉亲卫溜进神殿里，向海神抱怨繁冗无趣的课程，给她带上街微服私访时买的小吃，其他信徒传颂着神明不食人间烟火，绝没有见过她一边啃红豆包，一边看他写功课时享受的样子。 那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海神。 她曾经向他展示魔法，那是联系着他们两人的信仰之力，那点光芒化成了透明的海豚在空气中跃起，化成了七彩的水母在身侧浮游，最后化作了斑斓的鱼群将他环绕。 无数这样的光芒，象征着海神力量的光芒，在他眼前汇聚，凝实为她怀中的竖琴。她指尖拂过琴弦，那首被所有人遗忘的歌曲烙印进了他的心底，塞壬若是能学得皮毛，便能叫所有驶过海域的船只都触礁沉没，海妖若是能复刻分毫，便能让人类神智全无、死心塌地。 而赫里斯则是落在那首歌中，升起不一样的，不可言说的情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