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此心安处
船上的餐厅空间不大，座位刚好够一个机组的人吃饭。离换班还有些时间，一桌水手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在闲聊。 “喂，你们看，今天老大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同桌的人听了纷纷转头望向船长的位置，北斗坐在角落里，虽然船上的水手都是被她一个个招募上船的，对他们也不错，但是大家还是更愿意跟同级的人一起吃饭，所以北斗那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北斗的餐食跟他们没有区别，盘子里还剩了许多，她也不着急吃，下巴搁在手背上，闲情逸致地望着别处。以他们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她被眼罩遮住的那半张脸以及她难以抑制上扬的嘴角，他们顺着她的朝向找到了目标，确定他们的船长是在看船上的厨娘，十分明目张胆。而厨娘则若无其事地在给后来的水手们打饭，十分不以为意。 一桌水手不约而同默默地又低下头吃饭。 “老大跟那厨娘认识？ “厨娘不是大副招的吗？” “怎么说呢？看船长好像有点花痴……” “小心被打，小jiejie长得这么秀色可餐，多看两眼也是正常的。” “对啊对啊！她长得好像我邻居家温柔的大jiejie！虽然我并没有这种邻居……” “我觉得长得像天权大人呢。” 此言一出，一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回头又看了一眼厨娘。 “天权大人长什么样？” “天权大人天生一头白发，气场还很强，哪里像小jiejie了？小jiejie给我打饭的时候还对我笑了，嘻嘻。” “你们没见过？等回璃月的时候应该能赶上天权大人主持请仙典仪，到时候你们去看看呗。” 餐厅本就不大，忘记掩饰的议论声传到了当事人的耳里。凝光带着几分娇嗔地瞪了北斗一眼，船长笑着耸耸肩，低头认真把饭吃完了便离开了餐厅。 几天之后，他们一路顺风地到了稻妻海域边缘。 北斗把放在她腰上的手轻轻拿了下来，但凝光还是醒了，外面的雷声很大，似天崩地裂。 北斗见她醒了，便把旁边的备用腰带递给了凝光：“一会大概会很颠簸，找个东西把自己固定住，注意安全，不要出船舱。”说完，在凝光额头上落下一吻就匆匆出了门。 凝光穿上衣服，透过玻璃窗户看到了天空被清晰地分为了两块，一片是晴空万里的夜晚，一片是漫无边际的乌云与雷暴，后者应该就是稻妻的鸣神所为了吧，能改变天气的力量。在稻妻下达锁国令的第二天，其他六国的官方就通知了自家百姓：若无特需，切勿前往稻妻。人类在神明的力量面前是渺小的，但总有像北斗一样无畏的人试图挑战。所以，她要怎么冲破稻妻之神布下的这道难关？ “别减速。” 掌舵的大副刚想减缓速度就被北斗拍了拍肩膀，他好像一副看到救星的样子，连忙从舵前退了下来。在大副的手离开的下一秒北斗就接过了船舵，她望着漫无边际的乌云皱了皱眉，神情不算轻松，也不算太紧张。 “所有人，都抓稳了！我们冲过去！” 船上的人除了北斗，都是第一次来锁国之后的稻妻，乌云中的紫电雷鸣轰轰作响，像是战鼓声威胁着他们，但他们的船长有应敌之法，每个人都把战法牢记在心中。方法很简单，就一个字：快。 三个机组的船员全都绑上了安全绳准备行动，只要甲板有明显倾斜，他们就往那个方向的船舷移动，这是为了快速转向。闪电的速度很快，但每次落雷都会有预兆，而他们的船长能够精准把握时机，在落雷前cao动船舵，他们要做的就是配合好船长。 北斗对自己的眼光向来自信，既然上了她的船，那一定都是获得了她认可的人。就算与落雷擦肩而过，这些甲板上的水手们也丝毫没乱阵脚，从躲过第一道雷电开始，他们就无比相信自己的船长。这个方法，有效。 与北斗估计得差不多，有惊无险地到了海祇岛。 岸上的人们在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这艘从璃月方向来的船，许多人等在岸上，包括海祇岛的大将五郎和现人神巫女珊瑚宫心海。 出了雷暴圈之后，北斗就把船舵又还给了大副，自己回到船舱里把晕得七荤八素的凝光带出来透透气。毕竟第一次出海，哪受得了这个，太难为这个已经被养娇了的女人了。 海祈岛的港口建造得并不完善，北斗的船靠近了只会搁浅，只能驾着小舟靠岸。 “北斗！果然是你！”岸上的柴犬少年朝她们挥手，身后的尾巴也在表达主人十分惊喜。 “五郎兄弟！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吧！”北斗撑着小舟带凝光靠到了岸上，与五郎热切地碰了个拳。上次分别，属实死生难料。今日再见，总感觉恍如隔世。 “我给你们带了些东西。”北斗指了指船上的箱子，后面还有些船员驾着载有货箱的小舟陆续靠岸，“算是我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是什么？”五郎疑惑道。 “一些蔬果罢了。” 北斗说得轻描淡写，但心海和五郎却有些意外惊喜地对视了一眼。海祇岛的土地不适合种植，资源匮乏，加上锁国令，无法以物易物，一些对外面来说再寻常不过的蔬果，对他们来说却是及其稀有。长期食用腌制食品患病的风险很高，心海已经对这个问题头疼很久了。如今北斗带来的这些物资虽然不治本，但对他们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海祈岛的百姓知道有人为他们带来了蔬果，纷纷出门夹道欢迎，有人高声说要为北斗她们办一场欢迎会。心海也正有此意，一是表达感谢，二是为了能与北斗达成友好关系，若是能达成长期的合作，对海祈岛来说是绝对的益事。 “大家不用这么客气，这些本来就是我为了报答你们的。况且这回带的不多，海祈岛这么多人，吃不了多久，别浪费在我们身上了。” “那也请允许我们表示感谢。” “嗯......那就做些本地菜吧，我们入乡随俗。” 北斗出手大方，却并不在意海祈岛的回报，甚至有些排斥。在外人眼里或许是觉得她是想还清恩情，一笔勾销，但她只是在想海祈岛目前的状态实在太糟糕，民风淳朴，心思简单。她本来就是为报答而来的，要是让海祈岛雪上加霜可就办坏事了，她的船员的胃口可不小啊。 众人见北斗不再推辞，便迎着来自远方的客人们一起回了村里。心海从刚才就一直在注意北斗旁边这位气质不俗，优雅寡言的女人。初遇时，这位女士便从容地对她颔首微笑以示友好，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人。但外表是有欺骗性的，心海总觉得她不是一般人，她的举止与她的着装大相径庭，与北斗同行的女性船员对比更不是同一类人。不管怎么样，人是北斗带来的，看到两人协调的脚步并肩而行时，她的心里也有了底。 按照北斗的意思，晚宴很快就准备好了，为了助兴，人们还点起了篝火。与璃月完全不一样的气氛。 与民同庆的宴席相当热闹，在璃月的时候，凝光在这种场合一般是主人或是贵宾，觥筹交错，免不了许多令人疲惫的应酬，今日在异乡终于能做回普通人了。凝光尝了一口章鱼烧，独特的酱料配上皮酥rou嫩的口感让她十分惊喜。 不远处，一边和众人推杯换盏，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凝光的北斗看到这一幕连举到嘴边的美酒也忘了喝。 好久没看到凝光这般女儿家的模样了，只是吃到了好吃的东西就会笑得如此开心幸福。唉，从小到大她都背负了太多，而自己也始终没能为她做些什么。 北斗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又在想这些伤春悲秋，自怨自艾的事，她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北斗喜欢喝酒，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座熔炉，不管是酸的、苦的，只要代到酒里，饮下去，就全都成了辣，辣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把不好的事情、情绪全都烧成灰。 海祈岛拥有巨大珊瑚的独特地貌，日月与星辰并行的广阔天空，晚霞把凝光的脸照得发烫告诉她的确不是在梦中。在群玉阁汇聚的情报来自世界各地，即使她不出门也可知天下事。但每当北斗指着她在航行途中拍下的照片，绘声绘色地说起当时景色有多美时，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还是一直向往的。等真正亲眼见到了才感觉语言的贫瘠，景色美得足以能让人生出泪水。北斗去过那么多地方，今日能见到这般景色，算不算窥得了她生命中的一角？ “在发什么呆呢？”北斗的声音蓦然从头顶响起。 凝光用指节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起身摊开了手掌：“还记得你第一次出海给我带回来的东西是什么吗？” “珊瑚真珠，怎么了？很喜欢？”北斗从凝光手心拿起真珠对着夕阳观察了一番，感觉没什么特别的。 “也不是，只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能比得上当年你送我的那颗。” “那个啊......”北斗摸了摸鼻头，说起来不好意思，当时确实是机缘巧合，瞧着好看便顺手摸了回来：“我眼光好啊，以后还会送你别的！”，绝对送最好的。 “对了，海祈岛景色不错吧？以后要不要再一起去其他地方转转？” 两个人在落日的余晖吹着海风，一边往回走一边把牵着的手前前后后地摇晃着，心情很是不错。 “嗯......坐船太晕了。” “不坐船也行啊，反正璃月跟那么多国家接壤。” “但是，我没时间长途旅行。”这次跟着北斗出海，已经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了。 事实上凝光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休息过了，这两年，天权星的假期在月海亭的记录册上从来没有划掉过。 “你给我画个饼都不愿意？” “等我退休吧。”凝光叹了一口气。 “哈？你退休得到什么时候？” “只要早日国泰民安，我就可以早点退休。” “喂喂，你是不是太自负了点？‘国泰民安’？认真的？”这四个字说到底是真的不容易。 “起码，要把眼前的障碍全部扫除。”暗潮涌动，不管是国内还是境外，人类还是魔物，璃月现在并不算真的安全，可以说是内忧外患。 凝光把头转向北方，那是璃月的方向，北斗看到凝光的心事重重的半张脸，心里忽然一阵抽痛。 “好吧，为了你早日退休。”我会帮你。 夜色已经完全降临，月光把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照得发亮，见证了她们的承诺。 第二天一早，北斗一行就与心海五郎道了别，虽没有言语，但双方都相信，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船一直向着南边开，到了困了北斗一年多的小岛。凝光看了看手里的海图又望了望快要到岸的小岛，这座岛在海图上并没有标识，当初派人寻找的时候便也没有往这里去。稻妻下达了锁国令，路过的船只更不会来这里。如果北斗没有自己回来，被人发现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她渴了饿了累了病了要怎么办？她在璃月尚有诸多杂事可以逼迫她不胡思乱想，北斗一个人在岛上又要怎么日日夜夜地熬这等绝望？ “喂，怎么又一副要哭的样子？”北斗刮了下凝光的泛酸的鼻梁笑着说道，“开心点儿，这岛上有很多好东西。” 船上的兄弟姐妹们愿意跟北斗出海大多是受了北斗的义，相互之间交情并不深，还有一部分是北斗实在找不到人，只能搬出以前冥王号船员的身份，又许诺这次出海一定会找到珍宝才把人拉进了队里。综合来看，这支从零组成的队伍可以说是一盘散沙。但是自从在稻妻一进一出之后，船上所有人没有对北斗不服的，他们的这个船长确实本事大。那么，许诺的宝藏想必也是可靠的，有此一念，每个人都隐藏着心中的雀跃跟在北斗后面。 “就这了，开始挖吧！” 来时装满蔬果的箱子此刻装满了金银珠宝被搬上了船。 上船前北斗最后望了一眼这座岛，她想，她这辈子应该不会再来这里了吧。 “所以，回璃月之后你要怎么处理那些？”凝光靠在船舷上习惯性想摸烟杆，然后发现自己没带，又顺势把姿势改成了两臂交叉抱于胸前。都这么多天了，这点烟瘾还是能忍受的。 “留下一点臻品，其他全卖了吧，我想组建船队。”北斗拿起船舷上的水壶一下灌了好几口，搬东西消耗了不少力气。 “怎么卖？” “怎么？你要买？” “既然你要组建船队，那么学会谈生意是你的必修课，这是你的第一笔单子，我想看你自己发挥。当然，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同我商量，我会帮你把关。”以凝光的估算，这笔生意产生的金额会非常非常庞大。 “哈哈哈哈，谢啦，我已经想好了，到时你就看好吧。”在群玉阁赖了一年，又在凝光身边待了那么长时间，也算偷了点师吧？ “我很期待。”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满载的船只直奔璃月而去。几天后，石鸢的身影掠过船只，北斗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她一转头，就看到了天边的那一处黑点——群玉阁。 “凝光，我想再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凝光看到北斗轻松的表情，心里却十分郑重，她静静地等着北斗的诉说。 “当时.....就现在这个距离，我遇到了最后一场风暴。” “要是在冥王号上，那场风暴不仅不算灾难，还能加快回家的速度。可是当时就我一个人，一艘小船，小到轻易能被海浪颠覆。你看，群玉阁，虽然现在望过去她是这么的渺小，但她确实给我指引了回家的方向。凝光，谢谢你。” “是的，‘回家’，呵。我还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身边确实有几个大人的身影，他们是我的亲人吗？我不知道，我连样子都记不得了。没有人管我了，我没了‘根’，四处流浪，不知道从哪里到了哪里，浑浑噩噩懵懵懂懂地过了几年。后来到了渔村，好心人收养了我，教我生活常识，然后又开始流浪。到了璃月还没完，又搭上船队四处漂泊，虽然最后的终点依旧是璃月，但没多久就又会离开，那这跟我去其他地方停靠的港湾有什么区别呢？我好像一直在流浪。” “抱歉，这么说是不是伤你的心了？哈哈哈，可是掉到海里的时候向着群玉阁挣扎着游去的时候我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我的家就是璃月。这份认同不是口头上说说的，我是真心的。被困在荒岛的时候我唯一的愿望，不是其他什么地方，而是璃月，只是璃月。我想回家，回到你的身边。” “凝光，你是我最爱的人，理所当然，你是我的家人。对，我说了，我坦白地跟你说了，哈哈哈哈。” “可是冥王号上面的那些同伴们怎么不算我的家人呢？我在船上的时间几乎要比在陆地上的时间都要长了。我的那些工作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刀口舔血，我不是每次都有把握能活下来的，我的背后全都交给了那些同伴们。你看过我写的遗书，里面那个大哥有次替我挡了刀，死了，还把房子留给了我。可在那之前，我从未真正认同过他是谁，直到我进了那间屋子，才发现原来他也是孤儿，他把船上所有人都当成家人。” “我当时还是没想明白，我对他感到抱歉和惋惜，要是那刀他没替我挡，我恐怕早就投胎了，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冥王号覆灭了，我困在孤岛，每天望着天边回忆种种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我所不屑的、忽视的、又十分想得到的——‘家人’就一直在身边，可是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你别担心，我会珍惜现在，不会困在过去。璃月是我的家乡，你也在璃月，那我这辈子只能被璃月拴住了。但那些逝去的人总得对他们有个交代，你知道吗？他们在那个恶魔面前从未退缩，他们是真正的勇士。 “只有海山的头颅才配祭奠那些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