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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男子怀孕实录【罗谦篇】(纯清水)

    房内熏香袅袅,乐声不绝于耳。她斜斜倚靠在小桌上,端看着那拨弄琴弦的琴师,神色悠闲。

    琴音蹊跷地戛然而止。他只手虚掩着嘴,却无法避免地从指缝中流泻出几声干咳,眉头紧蹙着,竟干呕起来。

    那暗红色的眼眸投向罗谦,映出了他那少见的狼狈模样。苍时自然而然地伸手,搭上他的手腕,“病了?”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挤出一丝微笑算作回应,却不动声色地暗自抗拒着她的触碰,“寻常小疾罢了,殿下还是离我远些,以防过了病气......”

    苍时恼于他那遮遮掩掩的态度,转念一想,却道许是近日冷落了他,便又一笑,“怎说得这般生分?近些日子事情多,没来寻你,是我的不对。”边说着,边又顺势拉过他的手,探着脉象。

    半晌,她惊得难以置信,生生僵在原地,良久才勉强冷静下来,对上罗谦那双平静的眼,“这...是喜脉。”

    果真如此。不日前,他早有不好的猜想,却终是按下不表,小心翼翼地藏掖着,恰好苍时那段时日没来,竟也瞒了一阵子。

    男子可以怀孕一事,并不为众人所周知,至少不被底层的民众们知晓,更难以被接受。尤其在青鸾王朝,若有男子怀孕的消息传出,那完全是件惊世骇俗的丑闻。

    若非在她留下的藏书中偶然瞥见,恐怕罗谦也难以往这方面联想。

    但他所畏惧的,并非世俗流言对他的诋毁——他苦笑一声,不自觉地抚上那还算平坦的小腹,却并非出于怜爱,“谦卑贱之身,何能......”为殿下诞下子嗣。

    话未说完,苍时却已将他搂入怀中,他一僵,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话。看不清神色,只听得她低低地问了一句,“罗谦,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不想。理智那样告诉他——这不会给罗谦带来一丝好处,对苍时亦然,只会徒增麻烦。甚至对这个不该来到世上的小生灵而言,也一样。跟着他,只能入贱籍,延续这不幸的宿命罢了。

    可又有一个声音告诉着他:他想要。

    多么荒唐,他合上眼,莫名觉着自己像是坠入无边大漠的旅人,喉咙因极度缺水而发痒,想说些什么,却又吐不出一个字。

    沉默之下,那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埋着头,小心地压抑着内心的喜悦之意,无论水面之下有着怎样的狂澜,待到水面时,却只见无波无澜如镜面般的景象。

    她再度开口,明里暗里带着些劝阻,“会很辛苦。像今日这样的食不下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还有各种各样的不良反应。最糟的情况下,甚至会有性命之虞,例如,难产。而且,生养好一个孩子,其实很难。”

    少女絮絮叨叨地说了良久,神色也随之低落起来,罗谦背对着她,兀自垂着眼,眼眶微红,二人相互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于是误会便油然而生。身后传来的温热分明那样真切,他心中却是生冷的。

    “总之...你若不想要,现在还来得及,不会对你身体造成太大影响。”那一番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终于画上了句号。

    他挣脱了苍时的怀抱,颤着声,仿佛即将就义的人,正做着最后的心理挣扎,向她问道,“殿下,想要这孩子吗?”

    于是,他那泫然若泣的脆弱神情,在一刹那撞上了她的心,顿时引发一阵生疼。

    那尚且缺乏经验的少女,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啊,她惹哭了她所爱的那个人。原来她的话语是那样惹人误会,虽然本意是不愿左右他的选择。

    可再一想,罗谦或许早就察觉异常,偏生拖至今天,岂是他不爱惜身体?也许,他已猜到,还独自隐瞒到此时,又何必再问。再多言,只是白白伤了他一颗赤诚的心。

    她暗自懊恼着,却没忘拉住他,“当然想要了,如何会不想要?谦谦......!别走。”待他脚步一顿,便又讪讪然认着错,乖顺如宫中的狸奴,全无荻溪长公主平日的嚣张姿态。

    罗谦知是会错了意,当下愕然,又莫名涌上些难言的喜意。她是在意这个孩子的,而且,比起孩子,更在意他本身。简直...美好得令人怀疑,他是否昏了头,白日间便开始做着美梦。

    真是得寸进尺啊。

    他以几近恳求般的语气,向她问道,“你会认下这个孩子吗,阿时?”

    少女噗嗤一笑,故作捧心之态,“还需问?那可真是怀疑我的心意了。”随后却又正色,一字一顿地说着,“我想给你一个名分。”

    青鸾没有阶级上升的空间,或者说,极其极其少。尤其是贱籍,一旦沦为仆人,便几乎等同于再无翻身之日;而如歌舞琴等人,略略好些,却也靠卖笑维生,惟有待到不惑之年,才有机会赎身。

    有一种迅速脱离贱籍的方法,是上门做长公主的面首。

    可罗谦不愿。不知为何,他对这样不对等的身份,天然般地存着极大的抗拒。

    他与她从不可能站在平等的位置上,他不过一介琴师,而苍时是尊贵无比的长公主。可比起面首,他还是更喜欢琴师这个身份。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自己决断的事。

    “如若阿时指的是面首一事......那便不必再提了。”短短一句话,塞住了她所有将要说出口的话。苍时那双执拗的眼紧紧盯着他,似有些委屈,又似有些不解,仿佛在说——我并非有意折辱你啊。

    这般莫名其妙的固执,她不理解也是正常的。他哂笑着,何必异想天开,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心事,还渴求着她能懂。

    罗谦不过是她的一个玩物,哪怕今时喜爱无比,也并不意味着什么。可至少,这个孩子日后不再像他那样,只是个玩物,这样便好。

    “谦愿将平生技艺献给殿下,不知可否赏脸?”他自顾自坐下,便又抚弄起那把古朴的七弦琴来,分明来来去去拢共不过那些曲调,苍时却总也听不腻。

    他绕开话题的手段并不高明,苍时却全然依着他,也耐下心来,眼神却不住地望向他的小腹,一时看不出端倪,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微微隆起的弧度。就是那样一个地方,正孕育着一个生命......她不禁笑起来,余下的年岁不算长,却也够了,大概。

    ......

    纵然她的年岁那样有限,也终与旁人所度的日子没什么分别,眨眼间,不觉数月过去。

    不知多少次在宴会上被讥讽,亦不知多少次被苍时径直带离,他往往注视着她的背影——同寻常女子没有太大区别,哪怕直愣愣挡在他身前,其余人那满带恶意的眼光依旧如箭矢一样,从缝隙射入。

    他却因此感到了异样的安心。那针对他的人,显然不只有看不惯荻溪长公主的人,其中不乏有她的友人、亲属,可她从不因此而沉默或妥协。

    “阿时...今日之事,做得或许莽撞了些。”此话由他说来,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可也确是他的由衷之言。

    说白了,被嘲讽一二句又算不得什么,于他而言,不痛不痒。可一旦上升到这般不愉快的地步,便是下了在场宾客的面子,指不定那帮权贵背地里怎样编排她。

    她仍怀着些忿忿不平,见他劝阻,更添不满,“觉得我做得不妥当?这样看来,那些当众嚼舌根的人,反倒是识得礼数的了。”

    “......并非责怪。只是那到底是左仆射大人的文会,不好拂了他的脸面。”

    她听得他的解释,心下顿时松快起来,用那样有恃无恐的矜贵语气回着,“二舅舅那边不打紧,他不会计较这等小事,回头再送些赔礼便是。”

    再转念一想,也知他所顾虑之事,便再次强调:“虽不愿以此为傲,但我毕竟是长公主。他们如何愤恨,也不过是言语上的暗讽,或是背地里使些小绊子而已。”

    莫名地,他从她的话语中读出另外一层未说出的意思。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对长公主不敬,却能百般折辱于他,为何呢?

    不经意间思绪走得偏了,他忙摇摇头,忘却这不愉快的联想。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在污浊的上层社会中,苍时几乎同白纸无异——该赞一声,谢家人将她护得太好。可能正是因着这份心思纯正,才令她专于各项技艺。

    “别提了,我可要睡下了。睡前一想到王老头那古板的脸就觉得晦气......”苍时兀自缩进被子,便像是晒过太阳的狸奴一般不自觉地微眯起眼睛,容貌上的凌厉都收敛了几分。

    他掀起一边被角,眉目舒展中流露着一丝无奈,连同着难言的纵容,“阿时将被子都夺了,我盖什么?”

    她懒懒回道,“府里又不缺被子,大不了再抱一床来......”话音刚落,却见他当真转身欲离去,便也顾不上别的,将他一同扯进被窝里,“不许走。”

    他只得连声称好,才教他的殿下安定下来。白天梳弄得齐整的头发,此时乱无章法地铺排在床榻上,他同她的,青绿色与深蓝色,交织在一起。

    见得此状,罗谦便也萌生出些“结发夫妻”之类的不合时宜想法,只是再度按捺下来,当作是未察觉。

    然而想入睡却是不易。他将双眼阖上,从腹部传来的感觉却更加真切。这些时日,他不再产生强烈的反胃感,但愈发真正体会到腹中生命与他的连接。

    夜晚间,四周皆暗,难以觉察时间之流逝,他只模模糊糊地感到,距离入睡时应当是过了许久的。屋内的蜡烛也早燃尽了该燃的部分,残存的光源是隐约斜照入户的月光。

    他试图起身,小心翼翼、而又略带笨拙地,惟恐惊扰了身侧的人。然而,那暗红的双眸却几乎是瞬时地捕捉到了他的身影,月光下熠熠发光,似是一种无声的质问。

    惊讶之下,罗谦讪讪然轻声询问着,“阿时还没睡?”偶尔他会觉着,那双眼睛实际是极为可怖的,冷静下来时,那浓郁的、如干涸的血痕一般的颜色就那样黏在人身上,简直要将人吞吃入腹。

    如市坊间所传,荻溪长公主殿下眉眼凌厉、神色张扬,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副凶相,美则美矣,却不是寻常人能招惹的。

    她打了个哈欠,下意识般揉了揉眼睛,语气中藏着淡淡的埋怨,“虽然很想说——你一举一动我皆能觉察。但实际上是因为......你起身时,压到我头发了,疼得很。”

    未待罗谦想好接些什么话,她已自顾自地往下接,“大半夜的,你倒是怎么还不睡。是小家伙在闹你?”这话倒是一下切中肯綮了。

    “倒也不算,大概只是寻常失眠罢了......”他正说着,却闷哼一声,腹中的孩子将手、或是脚,一蹬,像在责怪他还不入睡。

    她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连连称奇道,“你还替小家伙说好话?这孩子却是闹腾,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若是男孩,生得定然像极罗谦,日后还不知会迷倒羽都多少闺阁少女;若是女孩,则继承他那杨柳初春一般淡雅的发色,而有着琥珀色的温柔眼睛,亦是极好的。

    两人因那明显的胎动而兴奋了好一阵,待兴头过后,却又不免困乏,苍时于是向他提议,“不如给孩子哼首歌吧,说不准能安歇下来。”其实说不准这样做有什么实质上的作用,但古今许多父母都是这样做的,大概同样包括罗珈。

    罗谦自然不记得娘胎里的事。然而自有记忆以来,罗珈是常常用歌声哄他入睡的——说不上有怎样专业的歌艺、曲调也朴素得寻常,却那样令人安心。

    他回想起幼时为数不多的甜蜜时光,在爱人与孩子面前,再次哼唱起那他曾无比熟悉的曲调。歌声不算出众,却传递出丝丝温暖,隐含着某种打动人心的力量,使人回想起母亲怀里那样安心的感觉。

    歌声起作用了吗?这很难说。只是那晚的后半夜,于两人而言,应当是祥和而温暖的。

    可原来时间过得那样快,再回追当初的事件时,已难以追溯原来模样。惟有那情感长久地留存在他的心里,深深镌刻在不朽的石柱上,若要加诸一个期限, 该是海枯石烂之际。

    荻溪长公主一生未婚,却同他育有一女。你问...一生是多久?短短三十载罢了。万幸的是,岁月无法再去雕琢她精致的容颜,却也何其哀伤,她再无随爱人一同变老的机会。

    那十二三岁的天真少女,尚未理解生离死别的确切含义,只含着单纯的笑望向他,欲同爹娘分享与伴读们的趣事,“阿娘怎么不见了?”

    被她唤作爹爹的那人却神情呆滞,生生僵在原地,像是还未能接受爱人离去的惨痛事实。直至那少女连声唤着他,才好似大梦方醒,看着她那青涩而童稚的面容,像是窥见了苍时与他初见时的模样。

    他多想随苍时而去,可又想起她临走时叮嘱的那些话语,便不住簌簌落下清泪两行。

    死是一件太轻易的事情,罗谦,我不要你随我而死。她笑靥如花,双手舒展着,如振翅欲飞的青鸾鸟一般,像是即将要飞去他追不上的地方。他忽而慌神,似有预感地攥紧她的衣袖,却心知终究无法留下她。

    她说,我要你,为了我而活。

    苍时死后葬入苍家祖坟。那一处人烟鲜少,墓地中肃穆的白与黑,令那年幼的少女不禁害怕起来,却想至能见到阔别已久的娘亲,便又鼓足了勇气往前走。

    她愣怔地望向那冰冷的石碑,犹豫着向爹爹询问道,“阿娘在那里边吗?”

    那人安抚般地朝她露出微笑,宽厚的手掌轻轻抚着少女的发顶,“怎么会?你阿娘是青鸾鸟的后代,如今化作青鸾飞走了而已。”

    那阿娘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她了。那少女眼巴巴盯着他,似乎对这荒诞不经的话语深信不疑。

    爹爹也想她了。

    也许她明日就回来,又或许,永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