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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主的白月光 第103节

    蔚韵婷忽然苦笑一声,声音尽是哀凉:“如今我这长安宫,与冷宫何异。”

    听贵妃如此哀叹,那永乐宫的素衣宫人不见半分惶恐、反而露出得意之色,周围长安宫人眼中浮现出不忍与愤怒,有人紧紧攥着拳,极尽隐忍。

    长罗乐敏心沉到谷底。

    显然她不在宫里这段时间,蔚韵婷已经败得彻彻底底,连自己的宫殿,都只能任由永乐宫的人自如来去!

    怎么能这样,赵芸儿怎么能嚣张至此?陛下怎么能放纵她至此?!

    长罗乐敏心里压抑着愤怒与不安,她强作镇定站起来,对素衣宫人硬邦邦说:“走吧。”

    阿朝看了看像是含泪的蔚韵婷,又看了看长罗乐敏神色,默默放下茶杯站起来,跟在她身后往外走。

    在无数宫人的簇拥中,阿朝和长罗乐敏往前走,阿朝感觉长罗乐敏全身都紧紧绷着,像受惊的鸟,如临大敌。

    突然,阿朝听见她咬牙说:“现在你看到了,为什么要争宠。”

    “咱们这位帝王,是天底下最宽容的君主。”她低声一字一句:“不止是内廷,更是外朝、十九州与四海天地,只要他宠爱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是真的,做什么都可以!”

    长罗乐敏曾亲眼看见赵芸儿一日杖毙数个不顺服她的妃嫔,肆意赐死弹劾赵氏的朝臣,所以她害怕,她知道,蔚韵婷也害怕了。

    长罗乐敏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李大丫说这些话,她害怕,想有个发泄的渠道,也或许因为哥哥异样的态度,对这个凡女村姑抱着某种说不出的期望。

    长罗乐敏怀着莫名期待看向阿朝,阿朝低着头走路,她忍不住:“你听见了没?”

    阿朝看她一眼,长罗乐敏觉得她的眼神有种生无可恋的无奈。

    她老实说:“哦。”

    长罗乐敏觉得自己血压瞬间高了:“哦是什么意思?你不会说点别的?”

    除了哦她还能说什么呢。

    阿朝默默想,你们受宠还能做一阵宠妃,她若敢承认自己的身份,当场就要被褚无咎砍下脑袋当酒壶用。

    长罗乐敏气得不想理她,加快步子往前走,阿朝背着手慢吞吞跟在后面,看见宫阙重叠,隐约望见远处一座耸入云天的高楼,百尺之高,飞梁画柱,不似人间,仿佛仙神的降世之地,遥遥在飘渺云雾中若隐若现。

    阿朝望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前面出现一片云海,连绵的水榭亭台,无数云鬓花衣的美人或坐或站,小扇轻摇,香风笑语,伴有丝竹袅袅入耳。

    当长罗乐敏与阿朝出现的一刻,所有笑声倏然安静,那仿佛无比和谐、美丽的景象,像被撕开一角,露出某种阴寒的暗影。

    众人复杂望着她们,有紧张、同情、恶意、看好戏,在各种注视中,长罗乐敏深吸一口气,挺胸抬头往前走,阿朝跟在她身后,沿着众人让开的路,看见一座凉亭。

    凉亭四角围着素色的鲛纱,翘起的檐下挂着玉石细片串成的风铃,几个美貌宫人或捧着食盒果盆或打扇,众人簇拥中,木栏边斜坐着一个浅青黄缎袄的少女,正拿着鱼食小盅喂鱼。

    那是一个极尽美丽的少女,柳枝一样的眉,樱桃似的唇瓣,弯弯的杏眼,光华又明亮,像春天开得最妍丽的桃花,又青涩、又清艳,又活泼。

    看见少女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在长生珠嗓子里卡住。

    它终于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会受尽宠爱了。

    太像了。

    她太像,六百年前,十几岁的衡明朝了。

    长生珠下意识看向阿朝,阿朝也怔了下,神色不知不觉柔和,凝望着少女,像望着一场旧梦。

    雪白娇嫩的手指捻起几颗鱼食,撒进水里,拖着彩色尾翼的锦鲤争相夺食,少女看得有趣,咯咯笑两声,素衣宫人极尽恭顺地向她行礼,她像这才注意到长罗乐敏和阿朝,随手把鱼食放到一边,站起来,只看了一眼长罗乐敏,就把目光移到阿朝身上,打量着她:“这就是新送来的肃州女,你叫什么呀?”

    阿朝看了她一会儿,收回视线,低垂眉眼行礼:“民女李大丫。”

    “李大丫?”赵芸儿笑起来:“你都进宫来了,还不起一个正经名字。”

    阿朝笑了笑:“民女不过一凡人,这名字是爹娘所赐,叫了许多年,挺好的。”

    赵芸儿打量着她,却笑道:“那可不行,你已经入宫来,名字就是给我们叫的,这名字不好听,我叫着难受,我给你换一个。”

    她左右看了看,突然兴起,指着水中锦鲤笑说:“这鲤鱼叫彩翼鲤,取自身无彩凤双飞翼,是极好的寓意,又美丽,你就叫彩翼吧,李彩翼。”

    彩翼个屁!

    长罗乐敏心里骂道,这她带来的人,你用一条鱼给取名!是瞧不起谁?!

    她下意识看向阿朝,看见她略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什么屁鱼!她敢用鱼给你换名字!她算个什么东西!!”长生珠暴怒的声音在阿朝脑海中回荡:“糊她!衡明朝,过去给她一巴掌糊水里!让她知道天高地厚!!”

    赵芸儿脸上带笑,眼睛却也紧紧盯着阿朝。

    空气都仿佛凝固。

    过了一会儿,众人看着那凡女微微屈膝:“谢淑妃娘娘赐名。”

    “衡明朝!”

    长生珠怒喊她的名字,不知为什么,声音逐渐哽咽:“衡明朝…”

    凭什么?

    凭什么,你要受这些委屈,她们算什么东西!她们都算什么东西?她们凭什么折辱你?!

    赵芸儿嘴角翘起,正要说什么,突然愣住,随即露出大大明媚的笑容,竟然绕过阿朝,径自往外跑去:“陛下!”

    阿朝保持着屈膝的姿势,眼角看见所有人都低下头折身行礼,只有那少女旁若无人跑过去,亲昵牵住帝王的衣角,仰头眼睛亮亮说着什么。

    凭什么。

    不凭什么。

    阿朝想,就凭这已经不是她的时代,衡明朝死了四百年,站在这里的李大丫,一个普通的、无依无靠的凡人,一个还想活下去把师尊救回来的人,就早已没有任何拒绝的能力与权力。

    她并不痛苦,她心底有一种释然的平静,从容,又心平气和

    ——这是她选的路,从她选择的那一刻,她就甘愿承担所有的后果。

    第103章

    帝王御极已有四百余年。

    宫中美人大都是阿房宫建后,从十九州各地采选入宫,可即使入宫,若不受宠爱,也只有每年万寿大宴远远拜见一面,平素不得见君颜。

    看见披赤纹玄氅的帝王远远走来,所有人眼睛都亮起来,但那轻微激烈的sao动,在赵淑妃欢喜跑过去,拽住帝王衣角的时候,像被一盆凉水泼下。

    有赵淑妃在,根本没有她们争宠的余地,曾经一日之内被淑妃亲自下令杖毙的几位妃嫔,已经用性命为她们做了榜样。

    众人强压下心中的不甘愤怒与哀凉,不敢露半点异样在脸上,屈膝行礼:“参见陛下。”

    有飞雀在栏杆边清脆细鸣,美人们袅袅婉转的行礼声并没有融化帝王的神情。

    他有一张很俊美的面孔,神容温和而冷峻,宽阔平直的肩膀撑起厚重的狐氅,垂落的衣摆拂过颀长的身体,盛年男子的高大与强盛,几乎化作实质的压迫力,像一头太过庞大的闭眼休憩的巨兽,让人只望一眼,肝胆都能流出血来。

    所以自三界一统、王朝建立四百年来,各地叛乱无数,可是从没有一个人动摇这前所未有浩大的统治,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来这帝都天宫,直面帝王垂视的面孔。

    吕忠笑吟吟陪侍在帝王身边,看着小淑妃像一只漂亮的小鸟跑过来。

    年轻的少女,有美丽的面孔,纤细的身段,还有一双笑起来明亮无比的弯弯的眼睛,多惹人喜爱啊,陛下怎么会不宠爱她。

    她是个多聪明的姑娘,知道全心全意仰赖她的君主,会撒娇,会讨好,会争风吃醋,从不会有半点退让,能眼也不眨除掉所有可能与她争夺宠爱与权力的女人,帝王当然愿意给她更多的纵容,毫不顾忌用鲜血与荣光为她织成高高在上的华裳。

    “陛下。”赵芸儿轻轻牵住帝王的衣摆,仰头亮晶晶地看着他,撒娇道:“您怎么来了,一定是想芸儿了对不对。”

    她是这么的聪明,面对帝王从不用真正的疑问句,化成一种柔软又娇气的肯定句,边说着话,她已经张开手臂,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青黄色的裙摆像秋菊清艳的花瓣盛开,她娇娇道:“瞧,这是尚宫局新送来的秋衣,芸儿穿着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得很。”吕总管笑着恭维道:“这整座宫里的美人加起来,都不比上您万一呢。”

    赵芸儿咬着唇笑,悄悄去瞧帝王神色,他神容淡淡,却没说什么,约莫心情还不错。

    赵芸儿心里一定,又过去牵住他衣角轻轻摇晃

    “陛下,陛下,这衣服我好喜欢,想多要两身,可少府肯不给我,说这布料是房州什么什么花的花蕊趁着盛放时捻下来织成的,少得可怜,只最多裁给我两件,另一件还要给贵妃娘娘送去。”赵芸儿撅嘴:“贵妃娘娘最是端庄,哪里喜欢这样嫩艳的颜色,我好喜欢,想去求贵妃娘娘把另一件送我,可又怕她讨厌我,这可怎么办啊。”

    吕总管哂笑,可之前收了赵淑妃许多好处,倒也乐意为她说话,便笑道:“这有何难,娘娘不妨听老奴一个主意,那送去长安宫的衣服便留给贵妃娘娘吧,倒是可以叫少府卿另派人去房州一趟,令当地郡府多种些花,来年取最好的蕊沿着驿站快马送回来,给您做裙子。”

    “这样好!”赵芸儿眼睛亮亮,又看向帝王:“陛下,我五哥新封了爵位还没差事做,不如叫他去房州办这件事,他最知道我喜好,省得那老古板的少府卿多嘴多舌,定能给我做漂亮裙子。”

    吕总管心知肚明,赵芸儿受宠,赵家几个郎君都封了爵位,年纪最小的赵家五郎虽无功也封了伯爵,一个伯爵入少府办差,少说也得做个少府丞,立时便有了仅此九卿之下的实权。

    “陛下,陛下~”

    “陛下,答应芸儿吧…”

    娇俏的美人缠着撒娇,铁石心肠也得软化,帝王神色变得温和,有些宠爱地淡道:“把你骄纵坏了。”

    赵芸儿听他的语气便知可以,心里一喜,更娇声撒娇:“陛下~陛下最好了~”

    她微微仰着头,显出无比依赖乖巧的模样,一双杏眼弯弯,像柔软明亮的月牙。

    帝王眉宇变得更温柔,抬手摸了摸她头发,赵芸儿心里充满惊喜,她仰起脑袋,小鸟一样殷切想去蹭他的手掌,那只笼在头顶的宽大手掌突然顿住。

    赵芸儿愣住,抬起头,就见帝王突然像定住,望凝着一个方向。

    薄淡的笑弧从他脸上渐渐散去,有那么一瞬间,赵芸儿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怖的凉意。

    但那种冰冷的错觉很快消失了。

    吕总管心里一震,他远比赵芸儿侍奉在帝王身边的时候长,更敏锐意识到异样。

    吕总管眼神在那方向扫过,扫过那些隐约有印象的宫妃美人,看见长罗家的小姐与旁边一个面目陌生的少女。

    那少女周身没有灵气,是个凡女,她相貌清秀平平,眼神沉默安静,穿金戴玉,单薄的身体却根本撑不起这般艳美的华服。

    吕总管略想了下,想起之前长罗家送上的奏折,说在肃州平叛时正找到一个能让金雀牌变色的女孩,将随军护送回来,想必就是这少女。

    当金雀牌寻到第一个女子送入帝宫时,整座内廷都为之震动,但四百年过去,一个个美人被献进宫来,说多不多,说稀罕也已经算不上了。

    吕总管略打量了她,见她始终低着头,满是紧张温吞的怯懦,不由失望,这样的样貌性情,在宫中是出不了头。

    吕总管察觉到赵淑妃有些泛冷的目光投在女孩身上,心里叹一声气,到底问:“这位可是李姑娘?”

    那细瘦的女孩微微抖了一下,才迈着小步子上前,生涩地深深屈膝行礼,声音细若蚊蝇:“民、民女…是。”

    吕总管心里失望更甚。

    送入宫中的姑娘,要么如淑妃骄傲张扬,也有些如这女孩惶惶不安,担不起这份天降的尊荣富贵,也罢,毕竟是金雀牌选中的人,早早打发去行宫,好歹从淑妃手中留下条命来。

    吕总管低声说:“陛下可要为这姑娘封一个位分。”

    那凡女细瘦的肩头绷紧,低垂的头颅轻轻发颤,衔珠的金钗晃动,也不知道是惶恐还是紧张。

    阿朝低着头,感觉着那山一样冰冷漠然的视线落在头顶,她的后背不受控制地渗出汗,渐渐阴湿单薄的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