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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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宝玉被囚禁了七天,深锁重楼无人看顾。快要撑不下去时,一碗温热米汤送至唇边。那双扶着她的手粗糙生涩,却又带来久违的热度。 孤月辉茫穿过雕窗,洒落在铜炉之上,焚香祭月,熏烟缭绕,异香唤醒了她。 身体被麻绳束缚,蜷曲于冰冷的地板,酸痛麻涨。怀间传来异动,檀木蛊盅跌落,里面涌出密密匝匝的虫,泛着诡异光芒。 灵蛇蛊,极毒,可杀人。 蛊虫迅速生长为三指粗细的花蛇,啮咬麻绳,解放了她麻木的四肢。 乱琼碎玉枝梢满坠,这仲春二月不由得令人生寒自哀,可蓝宝玉没有伤春悲秋的闲余。 跌跌撞撞来到庭院,在一棵古树下辩出色泽略深的泥土,一手将引尸蛊覆于其上。那虫“嗤”地窜入地里消失不见。 豁然间土地隆起,一条惨白手臂自地底伸出。紧接着是沾满泥灰的头颅、脖颈。直至一具女尸破土而出,踉踉跄跄站立在前。 血污与泥土遮去衣裙本色,散发出闻之欲呕的腐朽气味。本应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一对幽幽黑洞。蓝宝玉无暇顾及其它,与之匆匆交换衣物。 月色中,一抹玄色身影几乎与夜融合,矗立在飞檐之上,俯瞰着一切。 出逃中撞见了家丁,幸赖夜色庇护,若在青天白日她早已暴露行踪。慌乱中忙躲向树后,不料踩到一根枯枝。动静不大,却足以在静谧的夜里引起波澜。 “谁在那里?”家丁掌灯呼和。 脚步逐渐逼近,就在他即将来至眼前,身形却猛然顿住。只见一道寒光掠过,黑暗中突现一柄寒刀,自他背后透胸而入。 蓝宝玉确确实实听见金属刺破皮rou的声音。 血液喷洒在地面,也飞溅到她惨白的面颊上,她手脚并用向后腾挪。 家丁怒目圆瞠,仿佛在质问她为什么。淌血的身子砰然倒下,灯笼坠地,竹篾燃着,不多时便只余一片灰烬。 朦胧月色下,终于看见那抹神秘的身影:黑衣黑袍,滚边镶有银色花纹。残留的血液划过银雕面具。头上罩着宽大兜帽,于寒风中鼓舞。这人身形魁伟挺拔,出手鬼魅迅捷,宛如传说中嗜血的修罗。 “来、来人啊!”蓝宝玉喊破了音,宁愿将邵家人引来,也不愿与他多待一刻! 他步步紧逼踱至跟前,轻舒长臂拥她入怀,双足一蹬,便携着她跃过邵府的青瓦红墙。 熟稔的温度与一阵异香令她陷入遥远的梦境当中…… 一个模样俏丽的女童,扎着两只羊角辫,手捧蝴蝶香囊,时不时嗅嗅上面的香气。 “宝儿,寅时已到,动手吧!” 显然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香囊坠地,笑容也僵在脸上。她怯怯的望向老人,又看看地上一堆毛茸茸的云雀儿,手足无措。 ——这些雀儿是阿公以高粱酒渍过的稻谷引来的,可怜的小东西饱餐过后醉昏了头,东倒西歪躺在竹席上。 屋内极其昏暗,门窗皆以黑绸遮挡,穿过摆满瓶罐的木架,全部光亮来自于墙南面的神龛之中——里面供奉一尊灰色掩面佛,佛前燃着三支黑烛。 老人将一把样式古怪的短刀塞入她手中。 “只有你自己动手,制成的蛊才能为你所用!” 见她瑟缩,他加重语气:“有了百凤蛊,你就可以说话,难道你想一辈子做哑巴?别怪阿公心狠,阿公都是为了你好!” 女童眼泛泪光,却将刀藏至身后。 “没用的东西!” 那干枯的手掌啪地挥过来,娇小的身躯应声跌倒。 老人恨铁不成钢,“你自小体弱,无练武的根骨,若非如此阿公本不愿逼你!” “谁活着出来你自己决定……” 那张苍老而阴沉的脸布满皱纹,渐渐消失于门扉逆光的缝隙里…… 蓝宝玉惊出一身冷汗,她怎么会梦到那么久远的事情?转过头就见一点橙光幽浮于半空。眼睛还未适应这昏暗的光线,就感到有人靠近,寒意自四肢百骸汇入了狂跳的心脏。 终于看清来人,是先前那黑衣人。冒兜已然放下,鬼怪似的面具泛着银光,更令人汗毛倒立。 他一撩衣袍坐在她身畔,“你是蓝宝玉?”这嗓音沉厚至极,带有别样的蛊惑力。 蓝宝玉咬咬牙,忐忑的望着他,“我叫青环,是蓝小姐的婢女……”嗓音稚嫩却有些粗哑,好在鼻音浓重,带有稚子般的诚挚,末了还补了一句:“真的……” “青——环?”面具后直逼来怀疑的目光,敏锐又放肆。 “你……会杀了我吗?”清透幽深的眸,漾着悉知宿命的平静。 就在那人犹豫之际,她手臂一抖,镶嵌宝石的短刀自袖口滑出,抬手便刺向男人心口,与此窜出的还有两条花蛇。 刀还未近身,细瘦的手腕就被捉住。刀柄落下,另一只手却以极快的速度接住,再次刺了过去。 不过呼吸间,黑衣人轻而易举地拦住这攻击,顺势翻了个极为利落的腕花将刀打落。 金属落地的声音分外刺耳,而她费劲无数心血炼成的灵蛇,此刻正懒洋洋的绕在那人手臂上,看样子并不打算随主人同仇敌忾。 两条灵蛇如斑斓绸带,缠绕在男人骨节凸出的修长手指。他姿态悠闲,画面诡异而又迤逦。 “这些小花招还是省省吧!”他发出悚然冷笑。 “你是、是谁?” 他忽然俯身贴近,钳住少女小巧的下巴,俏丽的脸庞被捏成可笑的模样。 “舌头伸出来。”他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 蓝宝玉又羞又气,怒目相视,不似先前那般淡然,而是滋生出极重的煞气,却不知更加激发猎人驯服的欲望。 “你该知道这世上有一万种法子比死更可怕。”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蓝宝玉瞬间缴械,深知自己远不是这人的对手。她不情不愿的张开口,缓缓伸舌。虽偏过脸,瞳仁儿却悄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男人端详那粉嫩湿润的小舌头,中间嵌着一粒极小的金色珠子。幽幽开口道:“百凤蛊,取百禽之喙,需以人舌为引而炼,可拟声。” “啪嗒”,她趁他分神时掀掉面具。 他顺势偏头,又缓缓看过来。 本以为可怖的面具下藏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结果却出乎意料。 这人不过二十四五的年岁,肤色如蜜,乌发微卷,短促而凌乱拢于耳后。丰隆额角下是凸出的眉骨,目光如炬透过琥珀般的眸子。鼻梁高耸直挺,延至下端微有些倒钩。 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桀骜俊朗,透出十足的蛮獠之气,举手投足间潇洒恣意,那身古怪的异域装扮更引得人移不开眼。 他毫不在意的看着她露出惊诧模样,大袖一挥,霎时间四面八方亮起了烛火。 原来这是个山洞。 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个纯银盒子,四角方正,上面雕刻的图案精致考究。他从中拿出一样东西——一颗尖利的兽齿,约一指长,底部绑着根细长银杵。 她死死盯住这利器,“你、你要什么?钱?宅?漂亮……姑娘?”慌乱的眼神出卖了她的心绪。 那人似乎觉得有趣,勾起的唇角令原本捉摸不定的面容和缓些许。 “你倒是说说,苏州府最漂亮的姑娘是谁?” “是——”她愣了一下,“玲珑坊、花……花魁!” 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看没这个必要。” 天生的敏锐令少女读懂了他含糊的暧昧。 “怎么……没必要?”她尽量掐尖嗓音,奈何死物制成的蛊,效力倍减,不仅声线暗哑,还有些结巴。 她缓慢支起身,跪在石台还比他矮一头,沾染泥污的小手试探的勾住男人筋骨粗实的颈项,露出自以为勾魂的神态,实则僵硬生涩十分可笑。戒备、慌乱、羞赧,以及求生的欲望在她眼中轮番闪动。 这双眼又大又亮,好似永不熄灭,如何藏神? 她逐渐靠近,男人没应却也没躲,只是淡然的望着她,容许她凑过来够上自己的唇。 本能驱使她浅啜一口,瞬间大脑轰然炸裂。原来他的唇和她的一样温软,还以为这人是石头做的。 男人始终没有动作,却更激起了她的好胜心,辗转研磨,手臂抚上瘦劲结实的腰缓缓向下。 “唔……” 毫无预兆的,男人忽然张口,加重了这个吻,火热的舌顶开小而饱满的口唇,侵入深处。 “嗯……”大手钳住她后颈,阻止她退却,另一手则扣上了纤腰徐徐揉按。 她的唇微微泛紫,似乎有些病态。不似娇艳牡丹吐露芬芳,更像是带毒的罂粟令人欲罢不能。当她的手握住男人腰间佩刀时,他恍若不知,仍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艳福当中。 刀柄比看起来还要粗硬,上面繁复的花纹十分硌手。她用尽毕生力气拔刀出鞘,却听见哗啦啦的声响。随之而出的不是预料中的利刃,而是一条精钢锁链,扯到极致也没有尽头。 她蹙着眉,愣怔怔盯着刀柄。 男人不禁嗤笑出声,顺势将人推到在石台上。 “放、放——” 他忽略她的怒意,好笑的看着她羞愤的模样,手指不疾不徐把玩她落在额头的一缕碎发。 “都说江南水乡温柔,怎么养出你这鬼仔?当面笑背后就捅刀,嗯?”他似谆谆教诲的长辈,声线却十分诱人。 粗粝的指腹抹去她脸上脏污,“蓝宝玉,不要轻易勾引男人,代价你付不起。” 她涨红了脸。 “怎么?不打算求我吗?” 蓝宝玉眼看这人软硬不吃,干脆不装了,表情极尽轻蔑,挑眉道:“蛮夷宵小,你也配?” “不怕死?那这个呢?”他晃了晃手中的银杵。 不待她回答,他竟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住——住手!” 那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无论如何也挣不脱,身子无力颤抖,不敢去看他做什么,只好认命的闭上眼。只盼他留她一命,将来定要报仇雪恨! 身体已然凉透,男人的手却是无比熨烫。摇曳烛火下,少女青涩的胴体只剩贴身小衫,大片春光一览无余。 她饿了好些天,愈发显得细瘦伶仃,纤柔腰肢不盈一握,雪白肌肤上的淤青伤痕,反而增添旖旎风情。 他倒是心无旁骛的样子,而蓝宝玉脸颊绯红如晚霞,细嫩的皮肤因害羞而泛着淡淡粉色,如初春花朵含苞待放。 心口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到底要做什么? 那兽齿尖端沾了彩墨,男人正用它在她心口处点刺! 嘶——疼! 额角不断渗出冷汗,下唇也咬破了,心慌得似乎要跃出口。终于,在极度的疼痛中,她昏死过去…… 七岁时,阿公教她于望月之夜以心头血喂养灵蛇蛊。 她较从前从容许多,欣然接受命运赐予她的利刃——只是这一次刀尖指向自己。 透过单薄表皮是泛青延展的经脉,金属带来的冰冷和刺痛令她浑身僵硬,——以及莫名的兴奋。 她的手法日趋纯熟,再无需阿公指导:刀尖刺入不用太深,而后调转角度划出密符。盛血的器皿早已备妥,只待血液浇灌,不会浪费一滴。 那一口口鼎,一座座炉,熬炼的不是蛊,而是她的心。 后来,凹凸不平的疤痕呈现出难看的绛紫色,才愈合又剖开。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再也没好过…… 昏睡间,依稀听得有人在耳边低喃:“蓝宝玉,你的命是我的。玉石为约,你记着,我叫赫黎……”他的唇靠得很近,喷洒着温吞热气,每次口唇开合便蹭一下她的耳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