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第六章幻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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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名一门虽亦为武家大名,却洵擅稽古,不单于山水作庭颇有造诣,亦为当世屈指可数的筑城名手。其本城播磨姬路城宏伟且壮丽,涂满灰泥的天守伫于青霄之下,仿若再身披一层洁白耀眼的雪衣。 此次返归姬路,下人一如往常恭敬相迎。不巧家主朝定出门未归,侍者说他前去揖保郡参诣神社,要稍晚些才能回来。 下人还在本丸作日常洒扫,我不急着见朝定,索性就在城中闲坐。之前我不告而别,屋内的一干陈设还是我离去时的模样。朝定大约有命人时常替我拾掇房间,连我屋中的壁龛唐柜都未落下灰尘。 及至傍晚,偌大的御殿内好容易有些嘈杂声响,目今又逢晚膳,女官下役个个手忙脚乱,似要为即将归来的主人接风洗尘。若得知我已然悄悄回国,朝定恐怕立刻就要唤我晋见——正如是忖量,厢房门口便响起人声。 “希子殿下!” 他又在用不属于我的名讳连连呼唤。我转过身去,但见他脸上挂着难以言明的复杂神色,如同把惊喜与凄怆揉进浆糊中反复拉拽,直至二者难分彼此。 “您又将我错认成母亲了吗?” 我无奈作答,但说出口的话又像混入芥末。 “方才向神明祈祷许愿,期盼能与殿下再度相逢,刚刚看到你,便以为是愿望业已成真。” 他脸上仅有的几丝欢喜终退去,吐出的语句无比苦涩。似乎每次同他相见,我都会经历这番落寞情景。 “您每年这时都要为母亲祈求冥福呢。” “想来昔年殿下该是在如此季节逝去。” “嗯……” 或因不想在我面前示弱,山名朝定把头埋下,低声嗟叹连连。 “有您这份虔心,母亲定已往生净土。” 我走近一些,追上他忽明忽灭的目光。尔后他亦恢复如初,轻拍起我的肩膀,道: “我曾有愧于殿下,若再教你于此浊世之中受到何种伤害,他日必将无颜面对殿下。雪华,我并非要想限制你的自由,可眼下国内战火频起,你不辞而别,着实令我寝食难安。你为吾等之大业已然披肝沥胆,余下之事交给为父便可,你只需在此安心等候我攻破今川。” “我不过是想为您略尽绵薄之力,看您日日奔于战场,我自然也不得安心。” “我已经亏欠你太多,此番定要实现吾等之宏愿望,夺回本该属于希子殿下的一切。” 这一番陈词貌似一片至诚,朝定又对我母亲时时感念,对本该作为他女儿的我也相敬如宾客。但每当我与他如此客套问安,便总欲将他那张道貌岸然的面容撕成碎片,再用写满他罪行的牒状取而代之。 光是想到他和那些武士对母亲施加的罪行就教我感到无比恶心。腹腔似遭虫蚁噬咬,却还是得傍身其人,如游女一般倚门卖笑。 或许我唯一能称赞者,只剩山名军的武勇。此时此刻,朝定的长子正在大和国统领西国军队同幕府军作战。幕府的兵力本远胜山名,较之奉持上皇院宣的山名朝定,今川纯信秉承的追讨朝敌宣旨亦乃货真价实。然则,山名军却能在前线稳压敌军一筹,迟迟不愿后撤的今川纯信此时应已焦头烂额。 纯信有今上天皇撑腰,朝定则仰仗太上天皇,二人皆对皇室佯作谦恭仁厚。于我而言,那等将我母亲流放的狗屁皇家根本无关紧要。 回想这叁十多年来,我曾多次入洛,无论徒步或乘车,行过中御门大路的次数累累。晨光熹微时,几可窥见御所宽大的桧皮屋顶,若再略过土墙仔细望去,钓殿长廊及庭池中的假山种种亦能尽收眼底。母亲幼时在此御所长大,她曾将夏夜里风声簌簌,水灯浮于洲滨岸边,池前萤火交飞的景象写入日记,亦常作歌咏御所新年降雪初霁,春日枝垂樱凋落,或秋来枫树转红的景致。那惹人物哀的春夏秋冬被形诸于笔墨,使儿时常常偷看日记的我也对常人无由踏入的中御门御所心驰神往。 彼时我一度以为,母亲乃贪慕荣华之人。她未从没向我袒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们一直在木津町的乡村里过着清贫的下民生活。直至某日,有华贵异常的牛车从我们居住的屋前驶过。 “事到如今你且还想着再回宫去?你的所作所为只会令皇室蒙羞。” 记得那日,我被母亲遣去替村人织布,我生来便作这些町妇们都习以为常的活计,偶尔还会帮母亲做些粗使。町妇们都羡慕我母亲姿容凸出,当时我尚不以为然。但若将母亲与寻常女子相较,她诚似一株独自绽于月下的空谷幽兰,若不是被埋没在这田陌乡间,她一定该是簇光华夺目的海棠。 她生得玉肌花貌,其雍容气宇更异于常人。可她为何会孤身住在这乡下?我的父亲又去哪了? 一切疑云随着驶过门前的不速之客逐步加深。那天帮完忙的我早早返家,我从后门绕进屋,如此母亲并未注意到我,她还在同那于我而言十分陌生的客人谈话。 “希子。” 客人一袭素衫白衣,却无法掩盖其鸾姿凤态。来者直呼母亲名讳,且始终挺身伫立,举止更表现出嫌厌与不适。我再瞥向母亲,见她正毕恭毕敬地跪在那人身前。 这究竟是哪家豪族的夫人?我不敢走出,只能径自忖量。母亲似乎认得几个武士,当时统辖木津的还是山城国的守护畠山氏。 “拿上这些钱,赶紧离开这里,最好永远不要再于洛中现身。” 贵妇甩下个精致的钱囊,布袋砸在榻榻米上,却没激起什么声响。 “你自当明白宫内窘境,能给你的只有这么一些。但凭你的才貌,纵使下嫁给平民应也能过上安稳日子。” 妇人哀叹一声,讲出的话却透着彻骨寒凉。 “上皇是要当我从没来过这世上吗?” 一直俯在地上的母亲把头仰起一点,我只能望见她微红的侧脸,母亲眼中的泪花正泛着零星的光。 “你已然辱没上皇圣名,陛下派我亲自来这等微贱处见你,已然是对你格外开恩。既然你从前便一心追寻自由,上皇如今便赐你自由之身。往后这世上再无二品内亲王其人。” 我那时还不懂贵妇话中真意,只见其脸色乍变,脸上的纹路交叉凸显,被她呵斥过的母亲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赶快离开此地,走得越远越好!” 贵妇甩下最后一句话便愤然离去,我仍屏息凝神,悄声注视着母亲呆坐在脏兮兮的榻榻米上,眼泪似水晶一般颗颗流淌。我显然被那贵妇的言辞震慑,一心想着忘却今日所见。而之后的母亲,亦并未遵照那贵妇所言离开木津。不过那贵妇的申饬或许是对的,倘若母亲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不会有之后接踵而至的噩耗了吧。 仍记得那天我还在河边浣衣,突然间开始刮风打雷,湍急的河川甚至卷走了我正洗着的一只布袜。我端着木盆中没洗完的衣服冒雨跑回家,屋顶上罩着的防雨布被狂风刮得扬起,仅凭我一人是无法将布重新盖好的。母亲今日似乎没有出门,但我在门外连声唤她却无人应答,随后我推门而入,闯入眼前的却是衣衫凌乱的母亲瘫在榻榻米上大口喘气的模样。 町妇们告诉我,有武士闯入我家里,将母亲强暴了。 町人都说在行凶者所穿的直垂上看到畠山氏的家纹,正因为是畠山家,才没人敢阻拦。 我或许便是自那时起才变得如此仇恨武士。尽管我和木津的百姓在战乱中深受武士所害,但町人们为了保住性命,面对武士的种种暴行也只能温良忍让。 我原以为母亲会就此一蹶不振,在这片蚩蠢的土地上,女人的贞cao远远比性命重要,被玷污过的母亲日后该如何立足呢?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选择自裁,为了照拂尚且年幼的我,她甚至甘愿忍受千夫所指,在这冷酷无情的世间继续苟存。 尽管守护畠山家是母亲绝对无法招惹的存在,但被伤害过的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哀痛与愤懑。那天冲进家中的我哭着将母亲从地上抱起来,她却在整理好衣服后一脸无恙地前去替我准备晚饭。到第二日、第叁日……又过了很长一段时日,母亲一如既往地维持着与我相依为命的孤苦生活,那一天的噩兆好似从未来过。 然而自悲剧发生后,满心疑惑的我便开始偷偷翻看母亲的日记。平民多目不识丁,但母亲却从小教我习得和歌,可她那用假名与汉字写下的日记还是教我犹如雾里看花。不过这足以让我管中窥豹,我反复揣摩母亲记下的文字,终解开笼罩在心头的重重疑云。 我母亲原本是这个国家的皇族,即为先皇与中宫所生的独女,少时深受二皇宠爱,年纪轻轻便铨叙二品。如今掌控皇族实权的,便是这一位如今已身居中御门御所的中宫。她也是皇女出身,多年前先皇驾崩,皇位一时空缺,她便如孝谦女帝及唐国的武后一般践祚。 乱世中生灵涂炭、饿殍遍野,在众人眼中享尽荣华的皇族也面临着后嗣凋敝的危机。加之武士蛮夷一手遮天,瓜分由皇室所领的庄园天地,早就没有税收来源的皇室长期过着入不敷出的生活,男性皇族尽数出家,公主贵妇亦削发隐居。 前有外戚藤原,后有源平武士,皇室屡屡沦为他人傀儡。至南北朝两帝并立,从前作为绝对特权阶级存在的公卿席位甚至被武士鸠占鹊巢,可为了供养皇室,朝廷也只得向卑微的武士蛮夷售卖官位。 倒幕运动,自然是在这几百年间就发动过多次。其结果依旧是武士独揽大权。可如今连幕府都陷入自身难保境地,各个豪族大名犯上作乱争权夺利的丑态实在令人唏嘘。 本来这一切与我母亲不该有甚关联,她只要一辈子待在远离战火的御所之内,或是干脆在尼寺出家便能安度此生。但她的身份与才貌终究是毁了她。 先皇十分疼爱母亲,还把堪比叁神器的菊纹玉璧赐给她。此宝物据说是用当年唐国朝廷赠予的稀世美玉打造,乃是象征两国邦交的无上珍宝。玉璧虽莫如神代传承之叁种神器,但诸位皇族大都清楚被赐予此物的含义——没错,先皇属意将来由我母亲践祚。 当时各宫室内几乎没有能被委以大任男性皇嗣,而我母亲的才能更是无人能够企及。她但凭绝世姿容便引得无数贵族子弟竞相追求,连有幸陪侍在侧的女官女侍都对其倾慕不已。 而今的武士就算盛极一时,也仍不敢直呼我母亲名讳,粗鄙不堪的乡下武士能一朝位列云上便算作前世善业加身,如此又怎敢妄图染指高贵的内亲王殿下。 我从前只耳闻身世坎坷的女子要靠卖身维持生活,乱世中的女人就如随水浮萍,侥幸能活个几十载便强于那些年纪轻轻就消逝于战火中的苦命之人。 然而我从未想过,本该有十善之身的高贵皇女也要在这荒唐的乱世中出卖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