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求【结局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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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时间或许过去了很久,已经是后来才回想起的事情。 在你的记忆里,残血似的金映在辉煌穹顶上,整座宫殿都浸泡在了天降的火里,已是黄昏才会有的惨烈暮色。 而当时,你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你只是呆呆站在原地。你好像失去了衡量时间的能力,甚至很久以后你也不知道自己自己那时到底站了多久又为什么会站这么久。你什么也没有去思考,就像一个木头雕的小人儿一样,你的脑袋是空白的,喜怒哀乐对你而言都是奢侈品,你唯一能做的只是那样站着。 女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穹顶上最后一点血色的金也燃尽了。 你的四肢终于重新活动起来,嘎吱嘎吱像没上够油的木头关节。大片大片的情绪后知后觉冲击着你,它们好像堆积了太久,色彩斑斓地横冲直撞进你的脑海里。 你衡量不了时间,也分辨不清颜色,可本能驱使着你迈开双腿往前走去。你将手按在那扇门的把手上,一点一点按下。 吱呀一声。 就像当时被你关上一样,这扇门打开了。 幽暗的廊被一道细细的暖光破开,随着你用力一推,昏黄摇曳的灯光倾泻而出。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不适地眯起,突如其来的光线像那些一拥而上的情绪一样撞得你手足无措。你眯着眼,直到终于能在并不刺目的光线下看清墙上高悬画像的轮廓,才用力眨了眨眼睁开。 你看到了画像下渺小的人影。 他坐在地上,扣在脖子上冷冰冰的锁链一直延到黑暗深处去,头颅低低垂着,没看那套桂枝肩章闪闪发光的制服,也没看那柄寒光锋利的长剑。他只是安静地垂着脑袋坐在那儿,好像他和那些曾经耀眼无比的东西一样,此刻静默地在你的收藏品中被展出,是件美丽却再无用处的摆设。 而没由来的,你在昏暗光线里望见他,于是斑斓杂乱的色彩里有了第一个强烈的念头—— 他看起来瘦了。 这是不可能的。今天下午,几个小时之前,你刚刚触碰过他的皮肤,甚至就在一天之前,你还抚摸过这具身体的每个角落。你了解这具身体远甚过了解你自己,你知道他的腰线从哪里开始收窄,肩胛又在什么动作时格外突出,揉弄腿根时尾巴会发抖,掐紧脖子又要用几根手指头。 可无缘无故的,你还是觉得他瘦了,瘦了很多很多。 怎么可能呢? 你想再看仔细一点,于是一步两步走到他面前。微卷的黑发垂落下来,有些遮住脸了,你看不到他的眉眼,只能看到他平而直的唇线,脊背挺直着,好像已经成了一种植入骨髓的习惯。 是有什么想说的,是有太多想说的了,每句矛盾的话都含在你唇齿间。你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你还没来得及分清情绪,可你急不可耐地要说些什么了。 但话到嘴边,你竟不知你究竟该先说哪句。 你突然很想看看他的表情。厌恶的,愤怒的,还是惊恐的?或者三者兼有,和你很早以前幻想过无数次那样,恶心而憎恶地看着你,只有幽绿的眼睛里含着点一碰就会碎掉的惧意。就像被打碎又强行黏起的瓷器,看起来坚硬无比,其实只是将每块碎片潦草黏上,连位置都不一定对准,只要轻轻一用力—— 啪,就碎了。 你吞了口唾沫。 你想抬起他的头,但某种矛盾的情感阻止了你,它那样钝而疼地拉扯着你,叫你迟疑着久久站在原地。 最后,你还是用了极为烂俗的开场白,你弯下腰来把遮住他脸的黑发撩到耳后去,手指擦过的皮肤凉冰冰的,然后你说: “斯多姆,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糟糕,真是糟糕透了,烂得像你书柜里看到开头就知道结尾的三流读物一样。 他终于抬起头来。 绿眼睛,你最喜欢的绿眼睛,不论何时都永远沉静的绿眼睛,依旧那么美丽,剔透的盈涌的望向你,人偶娃娃空空眼眶里的一对宝石珠子。 就是这样一双死物般的眼睛,你在对上的瞬间居然忍不住后退了小半步。他的眼睛像一面能读透你心思的镜子,你自己都还没分辨清楚的想法、没理清的情绪,你竟好像都在这双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了。甚至在这一刹,你错觉他比你还清楚你想要什么,又想做什么。 锁链的声音叮呤当啷晃动着,他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尊贵的陛下,我罪无可赦,却仍想恳求您的仁慈。” 长着尖尖黑角的魅魔在你面前跪下,用那副被使用过无数次的身体。 你想过,他或许会唾骂你,会憎恶地诅咒你,甚至可能会挣脱女巫的精神禁制冲向你试图杀死你。 可无论如何,你没想到过他会求你。 双膝紧贴着地面,总是挺直的脊骨一点一点压弯,佝偻着贴近地面,直到头颅也低得快要落到尘埃里去,发白的手掌伸出,掌心交叉着叠在面前,像等着审判的枪矛落下,将他钉死成一具不能动弹的尸体—— 这并不是拜见君主的姿势。 ……这是,罪人忏悔的跪姿。 是犯了天理难容的罪,做下无法饶恕的恶,才要以最卑微诚挚的姿势匍匐跪地,用如此卑贱的姿势表达对主全然的屈服与敬畏,以期能得到赦免与宽恕。 你的心砰砰跳起来,有种汹涌的情感冲刷着你的胸腔,澎湃的满足感与钝而疼的拉锯感硬生着交融在同一颗心脏里。你的呼吸也粗重起来,不知是因为无处宣泄的快意,还是突兀刻骨的痛楚。 手心又开始发热,酥痒的感觉像有无数只小虫噬咬着你的掌纹。肃穆威严的巨大画像高悬于正前方,画中黑发绿眼的男人漠然睥睨着一切,而你低下头,生着尖尖黑角的魅魔跪在你脚边,项圈没遮住的白皙后颈露出你亲手刺下的名字。 斯多姆,你看呐,你终于也有一天会跪下求我。 可是啊,你要求我什么呢?你乞求我的仁慈,你难道想求我原谅你、饶过你、放了你吗? 他的表情是木然的,眼底没有一丝光亮。或许他早就知道他的请求一定会被拒绝——毕竟终于知道你最恨的人就在你眼前,你怎么会放过折磨他的机会?但同他那无数次徒劳的挣扎一样,他仍然向你乞求。 他说,恳请您应许我解脱。 你狂乱的心跳骤然止了—— 他第一次求你。 他唯一一次求你。 求你杀了他。 因为死亡是被禁止思考的事,因为连那样的字词都不被允许说出。他要说的哪是什么“请给我解脱”,他在说的分明是—— “你杀了我吧。” 你感觉自己guntang的皮肤凉了下来,从内而外的,就像温热的血液里注进了冰水,随着血液的循环一起流遍全身。然后,你听到自己说: “你想让我杀了你?” 你缓缓地,慢慢地用鞋尖勾起他的下巴,再一次重复道:“你想让我,杀了你?” “我会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切下来,挖出你的眼睛让你吞下去。” “我会把你的皮剥下来,和剜下的rou混在一起喂给野狗。” “我会把你的骨头敲碎,用钢签搅烂里面的髓。” “斯多姆,这够不够解脱?” 那张脸被高跟尖尖的鞋头抬起,凌厉的眉眼低低垂着一颤不颤,极端的平静,竟像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就像在说,好。 在通体的冰冷里,一股怒意无端而生。它来的突然且毫无理由,像夏日海上骤生的暴烈风暴一般,你的五脏六腑就是海面吱呀吱呀的小木船,被这狂烈的海风搅成一团粉碎。 你竭力保持着平稳的语气,尽管如此,你还是听到你声音里歇斯底里的怒气,还有同样来的莫名其妙的委屈,被冤枉的孩童一样大哭大闹着,嘶叫着说: “我之前明明那么喜欢你,我甚至和父王要求将你赐给我。” “我明明说了我能给你一切,钱、地位、无所不有的生活!” “我给你送花,送宝石,送我让人辛辛苦苦找来的各种稀奇玩意!我给你写信,打伞,甚至换了下人的衣服偷偷溜出去找你!” 你咬着牙深吸了口气,而后重重吐出: “不够吗,斯多姆?你说啊!还不够吗?!!” 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偏不接受,为什么非要把一切弄成这幅样子!!! 男人的眼仍旧波澜不惊地低垂着。 直到你叫也累了骂也倦了,声嘶力竭的叫喊声逐渐小了下去,你才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要求他将我赐给你,作为什么?” 即使是到了这种地步,他的语气仍旧是平静的,并不是用尽全力伪装的平和,而是风平浪静陈述事实一样的漠然: “每天为主人的宠爱会不会消失而心惊胆战的男宠,还是厌弃了就可以丢掉的狗?” 你立马就想反驳,但你的嘴张了张,最后只是闭上抿了抿—— 你发现你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男人依旧跪着,本不该存在的细长尾巴环过他的腿根,他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道: “蕾蒂安娜,那是对狗的喜欢。” 他的语调和语速都和平常说话没有分别,就像没有任何多余情绪一样。他甚至不像在说他自己,好像真的只是在说一条狗。 然后,他说: “我是个人。” “至少曾经,我以为我能是个人。” 四周又静下来了。 再没有人说话,只有灯芯燃烧时油脂细小的爆裂声噼里啪啦响着。那些斑斓的情绪在灯影摇曳中活物一样蔓延,直到又一次覆盖过你清明的理智,从你紧闭的嘴中满溢出来。 你的嘴不再属于你,手和脚也不再听你号令。它们顺从着那些野蛮生长的情绪,明目张胆从你的整体中独立,在这一刻,你是奴隶,它们才是主人。 你感到你的腿抬了起来,鞋心那块位置踩上他的肩膀,逐渐用力。两瓣紧贴的唇张开,声音明明是从你嘴里发出的,但陌生到像有另一个人在用你的身体说话: ——A【“你想死,凭什么?” 结局一】 ——B【“狗就是狗。” 结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