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嫌隙总为求全起

    嫌隙每因求全生

    小冤家声音蓦地沉下来，一手托着自己，脸上却不见一丝笑容。他横着一双凤眼牢牢盯在自己眼底，瑗珂酒一下醒了七八分。潇池问完再不说话，定定候着瑗珂答言，一双眼扣她身上不见丝毫放松。

    瑗珂心底“嘡嘡”，脑后仿佛塞着一块木头，半晌哑然。潇池候着，一会儿微提一提眉毛就要转过去，瑗珂忽扯住他衣裳，一踮脚，guntang着面颊将唇印上去，一股酒气直冲潇池喉底。

    潇池惊得松了手，扶案向后退却半步，瑗珂不依不饶，挨紧了又贴上去，一副樱唇中仿佛江潮海涌。潇池被她封着唇，一字不能出口，掌心妻子肩头清凉滑腻，他没奈何，方才质问渐渐搁下了。

    直至潇池不再抵抗、两人皆不大喘得过气瑗珂才作罢，手撑着冤家胸膛稍离开些。

    “恁荒唐的话，以后不许说了。”

    两人皆红着面颊，潇池神情一瞬的苦涩，又淡去，没答言。

    瑗珂长指甲扣着潇池衣襟，“我是你的妻子，为甚么要说恁样的话？我不喜欢你，喜欢谁去？你还疑心我和昶儿么！”

    潇池摇头。

    “我同他甚么也没有！我早同你说过了！”瑗珂一字一叹。

    “我知道。”潇池冷不防打断她。

    “那你还怨我甚么！”瑗珂愈用力扯着潇池衣裳，自己醉得几乎图不得，左摇右晃。潇池捞着腋下将她托在怀里，瑗珂酒劲上来，连眼皮都绯红，惺忪着醉眼眄着潇池。

    潇池眸底却是净如点星、不见寸污，瑗珂瞧得一个激灵，半身冷汗。

    她默默低下头，两人许久没说话。

    “我不喜欢你这样瞧我。”

    潇池蓦然回神，将目光移开，手托在妻子肩头却没有动。瑗珂长指甲划在他素罗直裰上。

    “这衣裳还是去年挑的料子。”

    “嗯。”

    “经经纬纬，瞧不清也仍是这块料子，何必非要瞧个明白呢？”

    “……”

    “并非……”潇池开口便咽住了，“是我对不住jiejie。”

    瑗珂一下红了眼眶，用力推潇池道：“又是这句，便只是这句！我不爱听这个！你有甚么对不住我的！若真对不住，便该改了，来回叨念一句‘对不起’，甚么意思呢！”

    瑗珂说着就滴下泪来，拉着潇池衣襟额头抵他肩上。

    “我要甚么你早明白，你究竟嫌我甚么？奴一个强抬进门的乡下丫头，委屈了少爷么？”

    “不是。”少年音色温柔，却抹不尽话里的哀伤。

    瑗珂无言，半晌，她忽而将头抬起，满面泪痕，她用力将潇池推开，绝望道：“你嫌我，你仍是嫌我，嫌我不曾爱重了你！”瑗珂一面流泪，自弃似的哂笑：“同我合了这卺，你受委屈了！”

    潇池含泪连连摇头，“小池不敢，小池并非此意……”

    “你就是！”瑗珂猛推一把潇池，红着眼睛踅在里间手扯在绣帐上。潇池心如裂帛，没能追上去。

    瑗珂对了绣床帐幔一面流泪，背向潇池道：“我又如何呢？这一路又恁么说？你家又将奴当作甚么？”瑗珂转过身，“我蒙着面孔被抬进你家，识得你么？识得你哥哥么？”

    “三月的聘书说着七少爷，临头不到一个月，改了你九少爷！少爷同我通过一个字么？我爱重你甚么？他们说你十三岁……”瑗珂泪直留下来，潇池立得稍远，两眼通红。

    “奴家哪一点对不住你？还要奴恁么样呢？少爷！”

    潇池心几乎碎了，无言以对。许久，他终于道：“只是jiejie……何必勉强呢？”

    瑗珂一怔，继而怒目相视，冷声道：“勉强？我十七于归、年近二十，两载空闺、至今无出！一身孑然连嫁妆都是三伯伯舍与的，何必勉强？”她一笑，“是要我守着牌坊活一辈子，还是干脆七出将我休离？你家容得一个无用之人么？”

    潇池倒抽一口冷气几乎被提在凉水里，忙上前道：“潇池没有这样想，错不在jiejie！是潇池冥顽不通、对不住jiejie……只是……潇池实不愿见jiejie强……作欢颜。”

    瑗珂望了夫婿半天，小郎君流着泪连连致歉，却离自己两步远，碰都不肯碰自己一下。他那些字眼她听得一概模糊，只望着面前玉树初成，望一阵竟冷笑起来。

    “行了，你去罢。去得远些，从此别睡我这儿。”

    潇池怔住，瑗珂还道：“我堂堂太守之女，冰清玉洁、花容玉貌。结亲两载，而今夫婿面前学尽了娼/优作派，”她语调惨然，“却仍不得夫婿一夕青眼。”

    潇池脸上登时没了血色，其白若纸。

    瑗珂还道：“你去罢，从此你我便各自为安，我不勉强你了。如何怎能委屈了你？奴的娇婿。少爷今后爱在哪儿便在哪儿、谁的怀里自在便去谁怀里，奴再不会勉强爷了。”说罢转身铺了衾枕，又向妆镜前去卸妆。

    潇池在她身后脸色由白转青，又一阵，一张如玉面孔转如死灰，望着瑗珂背影一阵愣怔，最后默默收拾起自己衾枕。

    “自今日起我睡书房。”

    留下一句话，小冤家惨灰着脸色出去了。

    瑗珂没动，背向着雕花漆门，仍旧拿玫瑰洋胰抹着面孔。那指尖冷似寒冰，止不住地抖。

    屋檐下浣浣瞧见姑爷青着一张面孔跨出门去，屋里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她急得连脚冲进去。

    “姑娘这是作甚么呢！方才还好好的，姑爷脸都气黑了！姑娘气性也忒……”

    话没说完就见自家小姐立在一地碎瓷当中，胭脂半溶、两颊似烧、泪珠如线，身下古董、花瓶碎了一地。浣浣心疼得一下忘了姑爷，急急命小姐别动，她寻家伙来收拾。

    瑗珂仿佛不听见，趿着绣鞋踩着一地瓷片踅在侍女面前，唤一声“浣浣”痛哭失声，绣鞋洇出一片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