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润门文学 - 耽美小说 - 卢比扬卡的孩子们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枕头扔了回去。瓦西里笑起来,捡起枕头,爬到床上,揉乱了菲利克的头发:“抱歉,别生气。”

父母们总是漫不经心地假设年龄相仿的孩子们必定是好朋友,但要是菲利克老实承认的话,他崇拜瓦西里,但又害怕他,就像人们会本能地远离体型硕大的獒犬那样。瓦西里的善意和恶意都来得很突然,难以预测。游泳队的其他男孩们在更衣室里取笑菲利克的时候,瓦西里通常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和其他人一起大笑,但是当喜欢说脏话的维克托·普里亚科夫真的抓住菲利克的头发,想把他往墙上撞的时候,瓦西里插手了,用力把普里亚科夫摁到储物柜上,砰的一声,更衣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两个体型相仿的男孩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期待,准备看他们打上一架。

“欺负小老鼠没什么好玩的。”瓦西里卡着对方的脖子,用的却是商量的语气,仿佛在建议普里亚科夫换一条泳道,“如果你想练习拳击,我是很乐意奉陪的。”

普里亚科夫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但始终没有抬起来。瓦西里挑衅一样拍了拍他涨得通红的脸颊,松手让他走了,普里亚科夫怒气冲冲地撞开几个挡路的男孩,冲出了更衣室,连自己的背包都忘记拿走。

也就是这天之后,“小老鼠”这个绰号像块撕不掉的胶布一样粘在菲利克头上,菲利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生气。普里亚科夫当然没有轻易忘掉这件事,某次清早训练的时候用背包狠狠打了菲利克的头,把他推进水里。菲利克没有提起过这件事,瓦西里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再做什么。有些敌人终究要菲利克自己来对付。

毯子有点扎手,菲利克来回抚摸粗糙的纤维,不知道该做什么,有什么可以说。瓦西里在他背后翻了个身,爬起来,拉开书桌抽屉,丢出了一堆没用的小玩意,最后抽出一个国际象棋棋盘,他冲菲利克晃了晃装棋子的小布袋,里面的木块互相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你知道怎么玩这个,对吧?”

从他的语气听来,今天是瓦西里愿意释放善意的一天,所以是个好日子。菲利克露出笑容,点点头。

第3章

父亲杳无音讯。“应该不会很久”的出差持续了一个星期,然后一个月过去了。到天气最热的时候,安德罗索夫一家开始收拾行李,像往年一样动身到“达恰”去避暑,这些小小的乡间别墅是莫斯科人最喜欢的度假地。父亲也有一间“达恰”,原本是一个皮草商人的,但这人1949年就逃到英国去了,于是度假屋被没收充公,后来分配给父亲。上尉不太热衷到那里去,因为他不喜欢打猎,而那间小度假屋周围除了莽莽森林和狼群出没的荒野,什么都没有。

于是菲利克背着行李挤进后排座位的时候,心里设想的就是类似的小木屋,孤零零地缩在林间空地里,门前放着个砍柴用的木桩。少校开的是一辆灰色的伏尔加汽车,整个克格勃开的都是伏尔加,不是黑色就是深灰。如果不是牌照不一样,恐怕他们在停车场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车。收音机里播着无聊透顶的新闻,尤莉娅和瓦西里都睡着了,头几乎碰到一起。菲利克疲惫地盯着外面的旷野,车驶上一座桥的时候他突然坐直了,凑近车窗,看着不远处被河湾温柔搂抱着的三层石砌房子,浅色花岗岩在阳光下泛出奶油一样的色泽。

车在花圃旁边停下,一条树荫遮盖的土路伸向屋后的河岸,这房子甚至还有个码头,木桩上系着漆成蓝白色的小船。在夏天余下的时间里,安德罗索夫少校都会在码头上抱着鱼竿打瞌睡,鼾声大得足以吓跑方圆五公里内的任何动物。尤莉娅喜欢自己散步,要不就在花园里折磨蚯蚓。男孩们征用了小船,顺流而下,说是去野餐,实际上冒着被狗扑倒的风险偷偷溜进别人的果园里,到傍晚才费力地划回来。

如果不是瓦西里说了那句话,菲利克本来会喜欢这个假期的。

他是在划船的时候说的,河水沿着他晒黑的手臂滴滴答答地落在木板上。风吹起他鬃毛一样的棕色卷发,瓦西里的头发始终留得比校规允许的稍长一些,但又没到激怒家长和老师的程度。菲利克靠着右舷,一只手放在水里,享受冰凉河水从手指之间滑过去的感觉。阳光猛烈,他戴了顶尺寸不合适的渔夫帽,一直滑下来挡住视线,害他时不时就要往上推一下帽沿。白房子已经消失在茂密的树丛后面了,河道静悄悄的,偶尔有野鸭飞来,落在水面上,谨慎地和小船保持距离。菲利克随口抱怨这几天的无所事事,半闭着眼睛,快要靠在船舷上睡着了。

“我们本来没打算带你来这里的’。”瓦西里忽然开口,语速很快,就好像他已经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咀嚼了很久,就等吐出来的机会一样。

菲利克抬起头,拨开软塌塌的帽沿:“什么?”

“你爸爸上个月就该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偷听到的。他是去打猎的,用不着那么多时间。”

菲利克当时还不知道“打猎”是执行暗杀的委婉说法,只是从对方的语气里本能地感觉到那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他把帽子从头上扯下来,看着瓦西里:“我爸爸不喜欢伤害动物,遇上熊的时候他只是开枪把它吓跑——”

“不是那种打猎。”瓦西里放下桨,对着菲利克的额头做了个开枪的手势,“是这种。”

菲利克往后缩了一下,“不是的。”

“大家都知道他是。”

“爸爸不是,不然他会告诉我的。”

瓦西里耸耸肩,像是懒得和菲利克争论下去。船被暗流卷向泥滩,他重新拿起木桨,富有技巧地把船推回河道正中,继续往下游滑去,他们今天是打算要偷偷翻墙到果园里去的。菲利克抿着嘴唇,眼眶发热,喉咙像是被一个网球那么大的肿块堵住了,半是因为不知所踪的父亲,半是因为这个没完没了的夏天。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一动不动地盯着河水,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哭泣是被严格禁止的,在哪里都不行。

瓦西里发出了一个犹豫的单音节。

“小老鼠?”他俯身靠近菲利克,船因为他的动作而晃动了一下,“菲利克,听着。”

他听着,但装出没有在听的样子来。

“对不起,我是随口编的,你爸爸不是什么杀手。别告诉我爸我跟你说过这些话,好吗?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菲利克没有回答,当晚在餐桌上保持沉默,并且接下来连续两天都没有和瓦西里说话。安德罗索夫太太怀疑他被尤莉娅传染了,一定要他吃半个生洋葱,菲利克拒绝了,逃进阁楼的小房间里,蜷缩在床上,对着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