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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都不对

    林臻突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点头。

她当然相信他。

从来没有像相信他这样相信一个人。

江逾白抵住她额头吻她,轻声说:“以后我做你的朋友……可以吗?”

她眼泛泪花地点点头。

他又低声问:“那以后有不开心的事,不要一个人忍着,都告诉我好吗?”

她眼泪有点忍不住了,只能哽咽着再度点头。

他轻叹了一口气,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珠,略带着些内疚说:“我知道,我一贯都不是正常人,你苦恼的事情我可能都不一定懂,但是……我会听你说的,虽然偶尔会听不清……”

她猛地扬起头来吻住他,不让他再说下去了。

她曾经冲动起来谴责他的话,他全都记得。

不单单记得,这些伤害他的话他可能反反复复地咀嚼过无数次,现在才能这么冷静淡然地说出来。

她只觉得难受又欣慰,搂住他的脖子,又紧紧地贴住了他的脸颊,却依旧说不出话来。

江逾白拍拍她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第二天是周六,没有设闹钟,但林臻还是天亮后没多久就醒了。

近来心头堆的事情太多,她总是很难入睡,又很早就醒。

江逾白也醒了,正仰面盯着天花板发呆。

林臻不动声色地往他怀里钻了钻,把手滑到他腰上。

“臻臻。”江逾白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似乎要说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小声说:“前两天……我去隔壁的商场,看到了一家琴行……他们……有对外租的琴房……”

林臻暂时没有接话。

她不想让江逾白去。

一是怕他被人认出来,要面对流言蜚语,二是担心他这样逼自己,搞不好会适得其反。

商场里的琴行条件不会很好,钢琴大概也是国产的普通货色,他这辈子都没有碰过。

江逾白见她不出声,就把声音放得更轻了:“那里是按小时收费的……价格我还没有问,好像办什么卡会比较便宜……”

她再不说话,江逾白就要误会了。

林臻抬起头来对他笑笑,“好,今天不上班,等下我陪你去看看。”

江逾白如释重负地点头,把她又往怀里抱了抱。

林臻摸到枕头边的遥控器,开了楼下的音响,翻到自己在山里走访时一直听的莫扎特钢琴奏鸣曲,点击播放。

江逾白听见自己的琴声响起时,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身体。

“要关掉吗?”林臻按了暂停键。

江逾白把脸往她肩上凑了凑,略带委屈地说:“早上……刚睡醒……声音会比较……模糊……”

林臻往床垫上方躺了躺,一只手臂穿到他脖子下面搂住他,另一只手则伸到了他背上,“那我们再睡一会儿?”

江逾白却摇头说:“继续放吧。”

林臻重新按了播放键,他又往她颈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臻臻……摸摸我……”

“好……”她一边点头吻着他耳畔,一边缓缓用手在他背上画圈,想了想又干脆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了,也脱了自己的睡衣,赤身裸体地跟他贴在一起,像两个初生的婴儿一样,肌肤相亲,交换体温。

朦胧的晨光中里回荡着干净清朗的钢琴声,她刻意连呼吸的声音都放轻了,只有双手还在无声地抚摸他。

江逾白一直蜷缩在她怀里,一首奏鸣曲结束后,他沙哑着问她:“如果莫扎特活到了七十岁,用后三十五年时间,把前三十五年作的曲都改了一遍,那他还是莫扎特吗?”

林臻想了想,回答说:“是啊,因为他是莫扎特,所以他只会把自己的曲子越改越好。而且……如果再给他三十五年时间,说不定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也许他会发明什么新的乐器呢?”

江逾白在她怀里笑了笑。

她低头亲了他额头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听起来还是不一样了,是不是?”

现在放的这张专辑是江逾白二十岁刚出头的时候录的,他的天纵之才在莫扎特的音乐里得到了百分之百的发挥,每一个音符都干脆利落,轻灵优雅,一听就是个满怀激情的年轻人在演奏。

但眼前这个他,充满了困惑,沉重,和痛苦。

江逾白拉过她的手,艰难地说:“很多强弱、音色、情绪……不对,都不对。”

林臻握紧他的手指说:“所有人的三十岁跟二十岁都不一样的,你只是正常地成长了。而且……贝多芬很多伟大的作品,都是在失聪以后写的,对不对?老天的安排说不定都是有道理的。”

江逾白再度陷入了沉默。

她不再说话,只是随着音乐声继续摩挲他,抱紧他,吻他。

将明未明的晨光熹微里跳动着奏鸣曲的音符,江逾白绷紧的身体也随着她抚摸的动作渐渐放松下来。

林臻还是半个小时后就关了音响,钻进江逾白怀里睡回笼觉。

林臻这个周末赶完了所有要写的稿子,江逾白说的那个商场里的琴行,两个人第二周才去了一趟。

这一周里每天早晨两个人都会在音乐声中渐渐清醒,晚上又在音乐声中渐渐入睡。

其实只要江逾白愿意,找个合适的环境重新开始练琴绝不是难事,古典音乐的圈子能有多大,他只要提一下自己的名字,就会有数不尽的资源涌过来,以前的老师同学,唱片公司,演出经纪,还有音乐场地、商业品牌,他想要什么没有?但是江逾白就是偏执地要藏起来,要跟以前的环境完全切断。

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消失了近两年的原因,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听力受损了。

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骄傲的江逾白,他不能接受任何人同情的目光。

所以林臻也很努力不让自己对他流露出那种目光。

那张邹怀民的名片她一直收着,却根本没有跟江逾白提过,她怕他去找邹怀民反而要碰钉子。

82.付之一炬。

那间琴行的生意并不好,商场里来回路过的人流几乎没有往里看的,老板把最靠里面的几十平方隔成了四五间琴房,大概是想苟延残喘地赚一点钢琴使用费。

但是这年头哪个家长不舍得给小孩花钱的?再省吃俭用也会买一架钢琴回家给小孩学,留在这里的都是破破烂烂的二手货。

琴行里只有一个中年妇女看着,感觉是老板的mama,对生意也不大上心,并没有对江逾白这样奇怪的客人投来目光。

江逾白在琴房里坐了一个小时,林臻在门口的折叠椅上坐了一个小时。

在这一个小时里,两个人都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

琴房里那架钢琴破旧脏污,江逾白连碰都没有碰。

江逾白出来的时候,勉为其难地对林臻笑了笑。

林臻站起来拖住他手,仰脸问:“来都来了,我们去给你买几件春天的衣服好不好?天气很快就要暖和了。”

江逾白垂着头,仿佛是个考试不及格的小孩。

林臻拖着他手往外走,他则进入了完全飘忽的低落状态,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有反应,顺从地像个机器人。

以前林臻会很怕他出现这种状态,江逾白一旦对自己不满意,就会轻则用被子蒙住头不理人,重则莫名其妙发脾气。

商场一楼有一间比利时手工巧克力店,林臻拖江逾白进去,买了两盒刚做好的巧克力,然后走到外面的阳光下,含了一颗巧克力在自己唇间,仰头拽了拽江逾白衣角。

江逾白全程呆滞,目光迎到她脸上看了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低头吻过来。

林臻本来的意思是让他咬走半颗,谁知道他的吃法是把她的唇和巧克力一起裹住,吸来舔去,搞得两个人都被巧克力糊了半边脸。

一颗巧克力吃了好几分钟才吃完,林臻从包里摸出湿纸巾,擦了擦嘴说:“下周末就是清明节了,我得去看一下我爸爸。”

江逾白马上说:“我陪你去。”

林臻摇头,又抽了一张纸巾抬头擦他脸上的巧克力:“今年是第一个清明,我后妈他们应该也会去的,你还是别去了,别惹麻烦。”

江逾白思考了一会儿,等她擦完了才说:“我不惹麻烦。不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全听你的。”

他低头认真地握住她手,“臻臻,你让我陪你好不好?”

林臻实在是经不住他诚恳的目光,只好点头答应。

林臻知道清明节要是见到陈丽萍肯定少不了一番折腾,但是这是她爸入土后第一个清明,必须得赶在正日子的上午去,她只好硬着头皮在清明前一天发了消息给林诚,问他和陈丽萍明天大概几点会出发,想跟他们错开时间。

林诚说他们打算一大早去,于是林臻特意走得晚了点,快十点才到的墓地。

但是躲不过的,陈丽萍还在林国华的墓碑前等着,旁边是闷头抽烟的陈丽萍弟弟,陈立勇,还有一脸不耐烦的林诚。

三个人身前已经放了只烧过纸钱的铅桶,一看就是早做完了祭扫的流程,专门等在这儿恶心林臻的。

林臻先把江逾白推开,指使他去管理处拿铅桶过来,然后才跟那三个人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

陈立勇皮笑rou不笑地点了下头,林诚讪讪地叫“姐”,陈丽萍则压根不看她,开始从地上一个环保袋里往外翻东西。

清明节来扫墓的人多,周围挤挤挨挨的全是在烧纸祭拜的,烟熏火燎,又透着股诡异的安静肃穆。

林臻不声不响地在林国华的墓碑前点了一对蜡烛,等江逾白来了以后就站在他和陈丽萍三个人之间,弯腰点着了纸钱,开始往铅桶里丢。

陈丽萍也同时开始烧东西,丢进她自己面前那个铅桶。

她烧的是林臻以前和她爸妈的照片。

陈丽萍一边烧,一边长吁短叹地念:“老林啊,你开开眼吧,你这头人还没烧,你女儿就跟仇人搞在一起了啊。我就说她靠不住吧,你还不相信。她跟她妈就是一路货色,一辈子就琢磨着攀高枝儿,踩着你的尸首往上爬啊……”

林臻早料到陈丽萍不会让她好过,这会儿陈丽萍没有满地打滚,只是阴阳怪气,倒还算是轻的了。

江逾白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下意识地就要越过林臻往陈丽萍那边走。

林臻一把拽住他,低声问:“你答应我的事,都忘了吗?”

江逾白强压着火气退回来,垂头默默地帮林臻往燃烧的铅桶里丢纸钱。

陈丽萍大概是在家编好了词,还在一句三叹地假意抹泪:“老林啊,我给你生了儿子,又帮你拉扯大宝贝女儿白眼狼,结果我落什么好了?还好你走得早啊,否则你女儿翅膀硬了,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哪里还会管你?”

林臻只当她是耳旁风,抬头对江逾白摇了摇,握了握他手腕让他冷静点。

陈立勇把烟头丢在铅桶里,冷笑一声说:“当什么凤凰?就她这种小门小户的,又遗传了精神病,正常男人都不会要她,还琢磨什么嫁入豪门,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rou!”

陈立勇打量了两眼江逾白,再度冷笑说:“我看这位也像是落难的凤凰了,连鸡都不如。”

林臻这下没忍住转头瞪了他一眼。

她没有还嘴,只是情不自禁地往陈丽萍那个铅桶里看了看。

林臻和她爸妈的合影本来就不多,大概是已经烧完了,现在在烧的,是林臻留在家里的小时候的作业、日记本、成绩单之类的东西。

她的过去全都被付之一炬了。

就好像她也已经是个死人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