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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一直扣到领口,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活像上世纪二十年代的读书人。这人文质彬彬,脸上挂着笑,大妈们瞬间没了声,面带羞愧,自觉地让出一条道。乐易不关心这金边眼镜,倒是一眼看到他身后的程烟景。程烟景站在金边眼镜身后,隔着小半步的距离,半边身子被挡住,他没穿白大褂,套了一件灰色的T恤,看上去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乐易紧盯着那身影:“程……”视线被打断,金边眼镜绕到副驾驶开了车门,一手搭在程烟景腰间,一手搁在车顶棱:“上车,小心碰头。”“我看得见。”程烟景钻进车,不满地咕了句。金边眼镜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好,好,知道你看得见,是我多嘴,系好安全带。”乐易顿时就变了脸色,他一米八的个子站在一群大妈中间,本就像鸡笼里的鹅,现在人都散了,他还杵着,更是显眼。金边眼镜经过乐易身边,不解地朝他看了眼,拉开车门一踩油门,走了。擅长抢道的电动车重拾阵地,在行人和机动车的缝隙里画着S弯,乐易拎着排骨和山药在太阳下干愣着,汗直淋淋地流,半边脸颊湿透了才走回面馆,把山药和排骨小心翼翼地搁在冰柜里,又捡了一块冻牛rou出来。姚珊凑过来问:“刚才出啥事了?”乐易甩开胳膊在砧板上一磕,浮冰哐当碎成渣,跌得梆梆响。不是不出门吗?这不是出得很开心嘛!在他面前就是看不见,这儿也不去那儿也不去;在金边眼镜面前就是‘我看得见’,那语气说娇嗔都不为过!乐易嗫嚅着,把rou剁成碎块。“嘀咕什么呢?”姚珊问。“骂人呢!”乐易恶狠狠地说。烈日灼眼,烧得眉毛都要冒烟,趁等红灯的间隙,男人摘下金边眼镜,换了副墨镜,放下遮阳板挡住车外的阳光。“你的东西掉在家里了,”男人指了指后座上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没有收音机,能习惯吗?”“我还有书。”现在多了一个乐易,比收音机还吵。程烟景说着,却也放倒了车椅,伸手把袋子拎过来。“你可以回来拿的。”男人说:“爸妈都很想你,我和妍妍也是,妍妍快生了。”收音机有些年头了,外壳的漆已经剥落,程烟景捧在手里,眼神柔软又亲密:“你该好好陪着夏姐才是。”“全家都围着她转呢,不差我一个……倒是医院给我打电话,说你没去复诊。”程烟景抠着收音机的电池盖,一开一合,一合一开。男人偏过头:“不想去?”“小时候听说柳橙和圣女果可以明目就坚持当早餐吃,认为手机辐射伤眼睛就坚决不用的人,怎么正儿八经的复诊又不去了?长大了还不如小时候可爱。”男人嘴角衔起一抹笑,程烟景却涨红了脸。城市无声地倒退,宝马在路口转了个弯儿,车灯一闪一闪,驶向高速路口,“你不肯去我就只好亲自来接了。”车行驶过高速收费站,往另一个城市飞驰。第17章下了高速,风景截然不同。鳞次栉比的高楼、冒着浓烟的厂房分布在街道两旁,行道树被染成灰色,太阳苍白无力的挂在天上,像天上长了癞子。同是骄阳似火,程烟景更喜欢林城的太阳。林城的太阳是有颜色的,天晴时红得放纵张扬,被云挡住就变得收敛,褪成柠黄,看一天都不会腻。这里的太阳总是苍白,被靛青色的车膜挡着,透出病恹恹的绿。他摇下车窗,热浪饿狼一般扑过来,程烟景打了个喷嚏,又把车窗摇上。驶过分岔路口,宝马停在一栋高楼前,高楼外墙上支着几个大字——蛮城眼科医院。医院人头攒动,程烟景眼前全是会动的影子,他站在男人身后,紧紧抓着T恤下摆,洇出一片汗渍,男人主动握住他的手:“跟着我。”护士殷勤地迎上来,毕恭毕敬喊了声谢律师,男人颔首,跟着护士进了电梯。“院长,谢律师来了。”三楼的临床检查室内,被唤作院长的中年人回头对程烟景笑笑,很快又收了笑容,朝男人扔来一份合同:“先签了,一式两份,我已经签过了。”这是一份法律顾问聘用合同,甲方是蛮城眼科医院,乙方一栏印着“谢无争”三个字,男人翻了翻,抽了桌上的笔,工工整整签了字。男人叫谢无争,是这家医院的法律顾问。看谢无争签了字,院长才没好气地笑了,忍不住揶揄:“就不能一次签上三五年吗?每年都续签,你也不嫌麻烦。”“不麻烦,方便我坐地起价。”谢无争牵过程烟景,“我把人带来了,轮到你了。”律师都蔫坏,院长心里腹诽,脸上倒是笑眯眯的,领着程烟景在视野计前坐下。谢无争走到窗边,无声地看着蝼蚁大小的人群。楼下人来人往,不管男人女人穷人富人官员乞丐,只要到了医院通通被划为两类,病人和健康的人。眼科医院里的分界线更明显,到处是带着墨镜、手杵着盲杖,踉踉跄跄的人,到处是需要搀扶、不敢独自行走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病人。程烟景躺在超声检查床上,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但他握着程烟景的手,从人群里穿过时,程烟景紧张地快要捏断他的骨头。谢无争叹气,摘下金边眼镜,掏出眼镜布擦了擦,又戴上。半晌,院长从超声波室出来,谢无争问:“怎么样?”院长摇摇头:“不太好,右眼失明导致左眼负荷过重,视力比去年下降了不少,还有轻微的散光。”程烟景走出来,两人同时闭了嘴。“我在里面都听见了。”程烟景理了理衣服。院长朝谢无争摊手:“好消息是听力保持得不错。”离开医院时,日光褪去了些,街道起了风,沙尘和枯枝一路跌撞。程烟景左眼涂了药,用纱布包着,谢无争扶着他上车:“既然都回来了,回家看看?”程烟景皱着眉,药水令他不舒服,像蚂蚁在眼睛里筑窝:“我想回诊所。”“我给爸妈打过电话了,他们都知道你来了,你不回去,让爸妈怎么想?”谢无争为他系好安全带,又把座椅放平,程烟景顺着躺下来。“其实,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没必要躲到另一个地方去,家才是你的后盾。”谢无争道:“你这样走了,妍妍也很内疚。”程烟景侧过头,眼珠在黑暗中躲闪:“和夏姐没关系,我想回诊所。”车驶上高速时,天色渐晚,程烟景似乎睡着了,歪着头像个孩子。谢无争慢悠悠地开着,车载收音机里播着舒缓的钢琴曲。宝马稳稳当当停在翠柳街街口,程烟景解开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