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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亲儿子,他们常家商号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少东家,竟然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小镇上,给一个八流商户家当了五年的小厮!这都养了半个月了,常悦身上才略微挂了点rou,刚接回家那会儿简直瘦得跟个骷髅架子似的。他身上全都是伤,有早已长好的旧伤疤,还有这几个月新添的,杜玉茹每次想起来都要哭一场。其他的都算皮外伤,常悦年纪小,能养得好,倒不打紧。唯独左膝盖,因早年无缘无故被罚跪在雪地里冻伤了,每逢阴天下雨就疼。他才几岁啊?就落下这样的病根!杜玉茹一想起来就恨不得将那家人生吃了!“外头的人说,好歹人家给全须全尾的送回来了,”她抹着眼泪道,“我们该满足,也该谢谢人家。可大人,夫人!民妇实在感激不起来!”杜玉茹死死拉住常悦的手,边哭边道:“他们的孩子是宝,人家的孩子就是草了吗?他才几岁啊,做错了什么,值得这样的打骂……”那样的小门小户,给自家提鞋都不配的,却在过去几年中肆无忌惮地折磨着她的儿子,叫她怎能不恨!见母亲难过,此事最大的受害人常悦却反过来安慰起来,“娘,都过去了。我已算好的了,跟我一批被拐去的孩子,有的直接病死了,有的因为不听话被打断手脚,丢出去乞讨……”“再说了,我也没受几年苦,”他笑了笑,“前几年我选上了少爷的陪读,也跟着学了读书识字呢,他因要指望我替他抄书、作弊,并不如何磋磨。”他被拐的时候只有五岁,记不清家人和住址,但潜意识里却知道自家家境不错,好像曾有人反复叮嘱一定要多读书,所以他拼了命地抓住任何一点机会学习。只要学了本事,以后他就有可能为自己赎身,然后去找亲生父母。“他算哪门子的少爷!”常开心一听这话,越发怒不可遏,眼圈都红了。常悦愣了下,微微垂了眉眼。习惯了……他用力掐了掐掌心,复又扬起笑容,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羞涩和得意,“回来的时候,我还攒了二十多两一包银子呢。”屋里顿时一片安静。过了会儿,杜玉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用手帕捂住脸,哭得浑身哆嗦,“儿啊,真是剜了娘的心啊!”她平时随手打赏下人的东西都不止这么点儿,可她的儿子,本该在蜜罐里长大衣食无忧的儿子,竟然要与人为奴!常悦本想安慰的,没想到却反而惹得杜玉茹崩溃,也有些无措,顾不得在做客,忙跪在她身前,拉着她的手反复喊道:“娘,娘……”常开心也跟着泪流满面,一边朝上首赔不是,一边抹眼泪,“失态,失态了……”一直没出声的二公子常欢出言安慰道:“娘,您莫要哭了,当心伤身。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兄长再也不走的,您这般难过,反倒惹得兄长伤心呢。”可整整七年的思念啊,又哪里是一时间止得住的,杜玉茹几乎哭得昏死过去,常开心告罪一声,大着胆子借了花厅,带妻儿去外头稍作休整。杜玉茹的哭声渐渐远去,度蓝桦和肖明成对视一眼,都十分触动。唉,天杀的拐子!这不过是千千万万个破碎的家庭的缩影罢了。常悦的遭遇固然悲惨,但在被拐卖的孩子中,却也算得上幸运。他总算是能归家与家人团圆,可还有更多的无辜的孩童,早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世间,再也不识回乡路,徒留冤魂在人间。度蓝桦重重叹了口气,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又忍不住摇头,对肖明成道:“你瞧,成长环境对人的影响多大啊,那常欢才十一岁,坐立行走间已经颇有常开心的风范,遇事也很沉得住气。本该是哥哥的常悦反而落了下风,唉,真是世事无常啊。”肖明成点头,“不过他深陷泥沼仍知上进,实属不易。我观他思维清晰,说话也算明白,若得好生教导,必然青出于蓝。”常悦是那户人家外头买来的,可小小年纪竟然能越过一干根基深厚的家生奴才,一跃成为少爷的伴读,可见必然有勇有谋。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惋惜,可惜啊可惜,白白浪费了七年时光。度蓝桦看出他的爱才之心,安慰道:“都说祸兮福之所倚,那孩子经了这番劫难,以后再没什么事能打倒他了。他有那样的心性,就算晚几年又如何?该立起来的,早晚能立起来。”小小少年孤身一人能在外面混成这样,说实在的,她都佩服!没准儿再过几年,他还真能替自己赎了身,转头去考科举什么的呢。“不过,”她难掩担忧道,“这么一来,常欢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肖明成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是啊。”作为本地父母官,他很清楚常家商号的价值,说百万之巨都有些低估了,任谁面对这样一座金山都很难不心动。况且常悦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回来的时间点又很微妙:若再小几岁,说不定常开心还没能从长子走失的伤痛中走出来,压根儿没来得及培养次子,自然没有冲突;若再晚几年,常欢正式参与商号经营,地位稳固,即便常悦再回来也难以撼动,顶了天最后是兄弟俩共治的局面,也不会有太大风波。偏偏兄弟俩年龄相差无几,而这会儿常欢才十一岁,说上道吧,也算上道;可论精通老练?又着实算不上,顶多不过入门而已。而兄长常悦又通过自己的经历侧面证明了他坚强的心性和与生俱来的天赋,若常开心重新开始用心培养长子,想必要不了几年就能将那点差距抹平……看似一切都重归原位,但对常欢而言,是否又太过残忍?他曾付出过真心的汗水和努力,是所有人眼中的少东家,可突然有一天,消失七年的哥哥回来了!那么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光鲜亮丽都要重新交还出去,从原本风光无限的“少东家”变为“二公子”,这样巨大的落差莫说刚满十岁的孩子,就算成年人都难以承受。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本来可以忍受,但外界必然议论,那些诸如同情、惋惜,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目光和话语,会不会终有一日将他击溃?度蓝桦和肖明成望着对方,都觉得替常家人头疼。分明来别人府上拜谢,客人却躲到一边痛哭流涕,显然不合规矩,所以过了会儿,常开心自己就先回来了。当初夫妻俩得知长子的下落之后,就曾亲自带厚礼到衙门登门拜谢,说尽了感激的话。可任他们如何感激,度蓝桦和肖明成还是没有收礼,只象征性地留了一对常家瓷窑产的花瓶。有了上次的经验,常家夫妇这回只准备了一些风雅精巧却不奢靡的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