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将仇报

    晚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秋雨。

    十二岁的严谨一个人走在路边，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她从宴会上偷跑出来，这种机会很难得。她住在偌大的山顶庄园内，守卫森严，而她作为家中年龄最小的女儿，平时连出个门都艰难。

    更不用说是独身一人走在鱼龙混杂的中心街。

    只是今天的宴会在市中心的酒店，各种高门大户来来往往，父母和哥哥们都忙于应酬无暇分心，给了她趁乱溜走的机会。

    “打死他，看他还装什么清高！”“怪胎！哑巴！孤儿！恶心！”一旁的小巷里传来一阵打骂声，严谨愣了一下，探头看去，是六七个半大的男生在围殴一个大概只有八九岁大的小男孩。

    这是一个贫富差距相当大的国家，极少部分人掌握着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今天她参加的宴会上将被浪费的那部分食物，可能是全城食不果腹的贫民一个月加起来的口粮。富人压迫穷人，穷人却没有能力与富人斗争，只能自相残杀，打架斗殴事件常有发生，而上流人根本不在乎那个角落又打死了什么人，他们只在乎进口的水果是否新鲜，比普通人命还贵的马儿是否温顺。

    拳头和腿脚不停地往小男孩身上脸上招呼，他根本打不过这几个比他大了好几岁高出一截的男生。脑袋磕在小石块上，鲜血流进了他的双眼，脸无力地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意识变得模糊，到这会钻心的疼痛已经被麻痹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刺进骨头里的冷。

    他早就没力气反抗，连闪躲都没力气，只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想留存住仅剩不多的体温。

    “你们在干嘛！”

    一道清脆稚嫩的女声传来，余光中垂在地面上粉蓝色的裙角纷飞，沾上一些来自小巷水洼的脏污。他来不及看向来人的脸，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几个男生被人打搅了，转头刚想骂人，却在看到女孩的一瞬间停下了动作。

    眼前的女孩穿着公主裙，漂亮得像电视机里的仙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气质。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们。

    “你醒啦？”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得像洋娃娃的脸，腮边的婴儿肥还没褪去，粉雕玉琢，皮肤细腻又光滑。

    “小弟弟，你家住在哪呀？”严谨见他半天没说话，伸手戳了戳他男孩的脸颊。

    他的头发已经长过眼睛，乱糟糟的显然是没有打理过的。在诊所的护士给他简单收拾过后她才看清他的脸，很瘦，营养不良的样子。不过五官很立体，像是个混血儿，这在洛城很常见，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来的这座繁华的城市，企图在这里有一番伟大事业，而大概率是被贵族豪门的资本垄断压迫得抬不起腰来，连一张离开的票钱都掏不出，只能在这里自生自灭。

    男孩依然沉默不语，偏头躲开了女孩的触摸。他发觉自己受伤的地方都被人包扎过了，打量了四周才意识到自己被女孩送来了诊所。

    严谨被无视了两次，对着这个被她救下的男孩来了小脾气，瘪了瘪嘴，从背着的小包里摸出来手机，递给男孩。

    手机屏幕上是拨号界面。

    “你自己给你爸爸mama打电话吧，叫他们来接你，我要走了。”

    “那些人呢？”男孩终于开口。

    严谨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面，乐得笑出声来，坐在椅子上腿一晃一晃，眉眼之间是小小的得意：“我和他们说我是公主，我爸爸马上就要来了，看到他们在干坏事会把他们通通砍头。然后他们就被我吓跑啦！对了，你疼不疼啊，流了很多血呢。”

    “我不疼……”

    “小朋友，你父母来了吗？要尽快缴费哦。”一位护士走到两个小孩子面前，温声开口。话被护士打断，男孩听到“缴费”两个字下意识绷紧了嘴，头埋得低低的。

    严谨一看就知道他身上一个子都拿不出，已经是秋季，男孩依然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T恤，脚上是一双人造皮凉鞋，他穿着大了不少，像是从哪捡的。她通情达理地告诉他不用担心，她会去交钱，让他先给他父母打电话。男孩定定的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很乖很乖，让她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黑狗。严谨眉开眼笑，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发顶。

    女孩拎着小包走到缴费处，回来的时候发现男孩连同自己的手机都不见了。这是严谨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不少打击。她从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那里学到一课，叫做“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

    诊所后的街上，瘦小的男孩抱着手机踩着夜色用力奔跑着，他期盼着能卖掉手机换一笔钱来给奶奶买药，别的他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

    “对不起。”他在心里默念。

    脑海里浮现出女孩被泥土染脏的裙角，刚刚挨打时都没流出的泪水这会儿冒了出来，晶莹的泪混着雨水“啪嗒”一声落在地上，融进污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