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罐头、甜点和家的梦

    卡卡瓦夏从梦里醒来，天还暗，拉帝奥正睡着，侧脸数拉帝奥的睫毛，他贪婪地看着这个男人，看他脸上的容貌，凌乱的发，被晨间蓬松湿润的空气笼罩着，如同一个梦。

    “嘿嘿……”卡卡瓦夏把头埋在被子里，偷偷的笑。

    拉帝奥醒的时候，就对上了这样一双眼睛，带着孩子的甜美望着他，恍惚间，他又想起那个赌徒，如果没有这场逃亡，他应当也是在这个年纪时成为了奴隶，他会以何种心情入眠，又该如何醒来……他不得而知。

    卡卡瓦夏盯着拉帝奥的眼睛，对他的悲伤感到疑惑，他试探着触碰他，得到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卡卡瓦夏看着眼前的人，曾经他总觉得，拉帝奥先生从天上落下来，总是要回到天上去的，然而他像故事里的神使，带着自己飞上了天空。现在他是在宇宙中流浪的埃维金人！他攥紧了拳头，神色坚定。

    拉帝奥正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额发，眉头皱着。热心的卡卡瓦夏抬头看这位先生，盯了很久后得出来一个结论——拉帝奥教授是他见过最英俊的人！当然，他也这么说了，被无奈的拉帝奥掉了个个让他一边玩去。

    只能说小孩子的情绪确实去的快，卡卡瓦夏在飞船里哒哒哒跑，压抑的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拉帝奥被他晃得眼疼，塞给了他一个糖水罐头安抚他，于是他便专心致志地坐在沙发上吃他的罐头去了。

    入校的日子来得很快，拉帝奥牵着卡卡瓦夏的手把他送进学校，目送他进入教室，松了一大口气——他快应付不来卡卡瓦夏了。

    怎么有孩子这么粘人。

    卡卡瓦夏被带进教室前，向他招招手告别。

    养卡卡瓦夏后，拉帝奥逐渐能够理解那些带孩子的人了，孩子成绩怎样、有多大成就都可以靠边，最关注的还是吃好喝好。

    只是……他捻着自己的额发，他毛发长得慢，但是居他目测，他的头发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一寸也没有长过，这让他有点担忧。

    介绍完自己后，卡卡瓦夏被安排坐在一个金发小女孩身边，他恪守拉帝奥教他的礼仪，冲她甜甜地微笑。

    “你好～我叫卡卡瓦夏，你叫什么呀。”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看，突然低下了头，嗫嚅了一下“……克洛弗。”

    卡卡瓦夏懵懂点头，看来她是个挺害羞的小姑娘。

    然而，刚一下课，无数道目光冲卡卡瓦夏投了过来，好奇、探寻，知道一个胆子大点的孩子冲上去，在口袋里掏掏掏，拿出一把糖果，塞到了卡卡瓦夏手中。卡卡瓦夏懵懂地接住，对她说了声谢谢。这仿佛是打响了什么冲锋的号角，孩子们大大小小一哄而上，叽叽喳喳的问他问题，还往他手里塞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拆开过的零食、一只笔帽、一张贴纸……诸如此类。

    女孩子普遍发育的早，卡卡瓦夏又比同龄孩子瘦小一点，夹在这群孩子中间，简直像个等比娃娃，被弄得晕乎乎的。最终那个最先来的女孩子叉着腰，屏退了众人，高声宣布，卡卡瓦夏是她的朋友，不许跟他抢，又招来一声声声讨。

    救赎的上课铃响起，卡卡瓦夏得以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克洛弗下课的时候没有靠近，趁上课瞅了他一眼，抿着嘴害羞地笑，在他桌边放了一颗粉蓝的纽扣。

    男孩子们稍微酷一点，期期艾艾别别扭扭地跟他说话，像小动物似的试探，故作矜持地接纳了他，刚玩没两分钟就笑到见牙不见眼，非常不酷。卡卡瓦夏想，还是拉帝奥先生最酷。①

    等到放学的时候，他背着书包往外钻，被一个男生狠狠撞了一下，他个子小，被撞到在地上，新衣服沾了土。那个男孩子瞥了他一眼，很重地从鼻腔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卡卡瓦夏对他莫名其妙的恶意不甚理解，好在他并不在意，站起来捋平衣服，再拍拍灰，确认拉帝奥看不出来后，往校外走去。

    放学时的校门口永远是嘈杂的，人群拥挤、小摊见缝插针地支着，摆着特色小吃，商贩吆喝着，食物的香气勾引门口的孩子。卡卡瓦夏站在学校外面，他小小一只在人群中站着，伸长脖子寻找拉帝奥先生的身影，

    “mama我要吃点心！”

    “你看我像不像点心？”

    小孩子撇着嘴把mama往那边拉，急得差点哭出来。

    “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新鲜的水果？”

    “今天作业是什么啊？”

    ……

    人潮来来往往，无数人的脚步携带着灰尘经过他，卡卡瓦夏在原地看得出神。

    看来我今天得自己回家了，他想，垂头丧气地踢地上的石子。

    突然头被轻轻揉了一下，卡卡瓦夏猛地抬头，看到了拉帝奥的下巴。

    “看你半天了，有时候找不到我，记得回头看。”

    “好！”卡卡瓦夏即答。

    “你要吃吗？”拉帝奥刚刚看他盯着摊子看了半天，猜他馋嘴。卡卡瓦夏摇头。

    “我想回家，先生。”

    拉帝奥点点头，带着他往前走，卡卡瓦夏没来得及跟上，落后了两步，拉帝奥偏过头去，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宽大而温暖干燥。卡卡瓦夏小小地激动着，捉住了他的无名指，拉帝奥确认他抓紧了，也就放心地带他揍，一大一小同人群一起往前走去。

    拉帝奥最近接了论文指导的活，在客厅给学生开视频会议。

    “写得不错，可以准备重写了。”

    “这篇是用你的母语写的吗？确定没在牛肚子里嚼上几遍？”

    “这个观点很有创造性，但是很遗憾，对你的研究毫无意义。”

    “现在，立刻，给你的电脑道歉。”

    “结局留给我一个好大的悬念，欲罢不能，怎么，要我帮你写个续集？”

    “这段写得不错，删掉吧。”

    “这个词又是什么意思，你要为了你的论文新编一部教材吗？”

    “我不常骂人蠢货，我希望你能明白。”

    ……

    “你们得庆幸我不是你们的导师，如果我胆敢让你们毕业，这些论文一定会成为我教学生涯的耻辱。”②

    卡卡瓦夏本来埋着头做题，不知不觉被拉帝奥勾走了注意力，小脑袋从桌前抬起，近乎崇敬地看着拉帝奥。

    拉帝奥被这些稀奇古怪的论文气到头疼，揉着眉心抬起眼，跟卡卡瓦夏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看着卡卡瓦夏闪闪发光的眼睛，拉帝奥顿住了。卡卡瓦夏见他脸上还未消解的怒气，给他拿过来一盒硬糖，还踮着脚学他平常的样子顺了顺拉帝奥的毛。

    拉帝奥少见的心虚了一下，反思自己的话会不会教坏小孩子。转身看到学生发过来一句话。

    “老师，我还有四天答辩，这个初稿您看看这两天能改出来吗？”附带一个标题为《绝赞大便1st》的文包

    两秒后，这个文包被撤回。

    拉帝奥轻吐一口气，糖果被咬的嘎嘣响。半晌，手指轻敲键盘，发过去一个微笑。

    要不是因为他们现在的食宿都靠着砂金留在飞船里的贵重物品维系着，他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如今，找个新的工作迫在眉睫。他暂时不敢到第一真理大学重cao旧业，档案是一回事，主要是他没办法保证自己在与这个世界的维里塔斯相遇后，会出现什么问题。星穹列车也许是个好去处，可是孩子还小，停滞的列车此时也尚未启航。

    第二天，被迫熬夜改了一晚上论文的拉帝奥教授顶着一头的黑气起床，尽管卡卡瓦夏百般推辞，他还是努力起床送卡卡瓦夏上学，然后回家补觉。

    第二天上学，卡卡瓦夏身边的气氛就变得有点奇怪，那个第一天故意撞他的孩子挤在门旁边，对他指指点点，推推挤挤嘻嘻笑笑，他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为首的男生被其他孩子推了出来，和砂金脸对脸。

    卡卡瓦夏微微歪头，不解。

    “欸，你是不是就是那个被灭族的埃维金人啊？你没爸爸mama了吗？”

    “什么？”

    “我mama昨天看到你啦，她告诉我的！”

    “你们走开！”克洛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用力推开男孩，“利诺，你不许欺负他！”小小的身影挡在卡卡瓦夏身前，扁着嘴，眼眶都在抖。

    利诺不甘地看着他俩，没有动手，好在上课铃声救了他俩，利诺跑回位置上后，还不甘地朝卡卡瓦夏做着鬼脸。

    卡卡瓦夏坐在座位上，不见什么表情，沉默地思考。克洛弗担心地看着他，可是她同样不善言辞，呐呐地张了张嘴，还是闭嘴了。

    午餐时间，利诺故意坐到卡卡瓦夏身边，大声地问他，声音惹得全班的人都往回看。

    “你们不是野人吗，为什么你会用刀叉？”

    卡卡瓦夏看了他一眼，没理他，专注切着面包。

    利诺不依不饶：“你说啊，你就是骗子和小偷，凭什么你能跟我们一起上学！”

    卡卡瓦夏努力眨巴眼，把泪水憋回去，他认真的反驳：“我们不是骗子也不是小偷，我和你是一样的。”

    “才不是，我mama告诉我了，你们是奴隶，滚出去。”

    突然想到了什么，卡卡瓦夏努力学着拉帝奥的语调：“你讨厌我是因为我比更你欢迎，你嫉妒我？”

    “还是你觉得这样欺负人很帅气吗？可是你欺负人的样子像个笨蛋。”

    一年级的小孩子，好多人话都说的磕磕绊绊，哪有什么逻辑可言，利诺无法反驳，气急败坏地去推他，卡卡瓦夏看了一眼头顶的监控，被他狠狠推到在地，头磕到地板上。一时间，整个餐厅都静了一瞬，随第一阵哭声响起，一个接一个蔓延成嚎哭的海洋。

    “逻格斯先生，欢迎加入我们［战略投资部］，期待我们未来的合作。”拉帝奥站起身，与面前的人握手，石膏头遮住面容。

    突然手机响了，是卡卡瓦夏的老师，他点头向对方微微致歉，走到门外接通了电话。

    “卡卡瓦夏在学校和别人闹矛盾？好的，我这就过来。”

    拉帝奥赶到时，卡卡瓦夏已经被收拾干净，正在老师办公室等他过来，他一感到，小家伙嘴一扁，两颗泪珠霎时滚落下来，啪嗒一声。

    拉帝奥连忙接住朝他跑过来的孩子，帮他擦眼泪。卡卡瓦夏指着自己被撞出来的红肿好不委屈，拉帝奥和老师手忙脚乱地哄，好不容易让他情绪稳定下来，他才有空听老师讲具体情况。

    当初卡卡瓦夏进来时，因为种种原因很多老师不愿意收他，还是现在的老师拍胸脯揽下了卡卡瓦夏。当初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班级氛围融洽，一定能很快融入，结果第二天人家的孩子就受人欺负，还把头弄伤了。老师低着头，恨不得把头钻进桌洞。

    因为有监控，事情的具体情况很清楚，就是他们班的皮猴看人家刚来好欺负，又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些混账话，跑来欺负他，被卡卡瓦夏顶了两句，恼羞成怒要打他。

    利诺此时也在场，他监护人正在往学校赶。这小屁孩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知道自己搞砸了事情，那副气焰嚣张的样子早就无影无踪。

    “难得，你将会在这个年纪就学会如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拉帝奥抱臂，利诺看到拉帝奥的石膏头，心里发怵，缩在椅子上跟个鹌鹑似的。

    拉帝奥也懒得多为难一个小孩子，说两句话吓吓就行。不一会，利诺的母亲赶过来，她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强人，已经提前听老师提前了解过情况，上来就揪着利诺，摁住他的脑袋，一大一小毫不犹豫地朝他们鞠了个大大的躬。

    “道歉！”

    “对不起卡卡瓦夏……”

    “还有呢？”

    “我不该嘲笑你”

    “继续。”

    “我不该打你……不该骂你，我知道错了。”

    利诺的母亲朝拉帝奥弯腰，神情局促：“卡卡瓦夏家长，很抱歉出现了这种事，这个孩子的德行我知道，我一定会多教育，之后需要赔偿的我们这边也会配合的，还希望您这边能原谅我们。”

    石膏头藏住了拉帝奥的面孔，他语气毫无波澜：“感谢您的支持，当然，我只是给我家孩子做个见证，不必跟我道歉，孩子的事情还是让孩子们最后决定，您觉得如何。”

    切诺的母亲一怔，有点惭愧地闭了嘴。卡卡瓦夏从拉帝奥背后探出头来，对利诺说：“你为什么要说我没有爸爸mama，还是奴隶和小偷？”末了补上一句：“你说你mama说的。

    利诺的母亲额头青筋暴了一下，顿觉一阵眩晕，她咬牙切齿冲着切诺小声吼：“你记得我的原话是是什么吗，切诺？”

    切诺浑身一抖，埋下头不敢说话。

    “我数三声，别在我面前装。”

    “他们的族群毁灭了……都成了奴隶……不许……用这个嘲笑别人……也不要……谈起这些。”

    “你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说清楚！”

    “因为克洛弗不喜欢跟我玩，但是他第一天来，她就喜欢跟他说话……我……”

    孽子，切诺母亲有点喘不上气，她蹲下身子与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对视，语气柔和而充满歉意：“抱歉卡卡瓦夏，我再一次向你道歉，是我没有教好切诺，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我会好好管教他。这是我的名片，不管以后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可以吗？”

    卡卡瓦夏思索了一下，接过这张卡片。“谢谢罗莎琳阿姨。”被女人怜爱地揉了揉头。

    罗莎琳又把利诺拉过来道了歉　卡卡瓦夏看他眼泪汪汪又不敢哭的样子，还是点头接受了道歉。至此，小孩子这边的恩怨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大人们商量了。

    因为拉帝奥的要求，他们提前回家了，临走前，拉帝奥拍拍利诺的头，站着凝视了他两秒，随后带着卡卡瓦夏离开了学校。

    卡卡瓦夏被抱在他怀里，新奇地越过拉帝奥肩膀往外看，对这个高大的视角很是满意。他偷偷凑到拉帝奥耳边跟他说悄悄话。

    “拉帝奥先生，我看到你吓他了，你好幼稚。”

    “对幼稚的人有幼稚的应对手法，倒是你，故意让我担心。”

    “对不起拉帝奥先生……”

    “不过，做得很好，在弱势的时候，示弱不是一件坏事，记得下次不要弄伤自己了。”

    “好的先生。”

    “怎么这么开心？”

    “不知道～”

    行吧，难以理解的小孩子，拉帝奥颠颠怀里的孩子，带着他往回家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