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润门文学 - 同人小说 - 【方花】桥头一觉在线阅读 - 03续前缘

03续前缘

    

    方多病带李莲花住了一间客栈,正坐落于交通枢纽,八面灵通。李莲花落了脚,先托人去几处医馆打听恨别失魂症一事,等了几日全都无功而返,只好再想他法。但新法子还没试,二人倒先大吵一架。

    他俩如今能够留在车狐,左不过依仗彼此相互纵容。李莲花自发现方多病性格大变那一刻起,便认定他必然是中了什么巫毒、遭了什么病症,但方多病不然,他压根不信,或者说,他根本发现不了自己身上出了这天大的问题。他总觉得李莲花不过是戏弄他,耍了无赖要从莲花楼里逃出来,至于李莲花口中那劳什子恨别失魂症,更教方多病心中发闷,于是便对李莲花冷笑道:“什么症,什么病,我看你是厌恶了我的性格罢。”

    李莲花也噎着一口气:“方多病,你就傻吧,你傻一辈子!”

    “这么多年被你三番五次蒙骗,确实是傻。”方多病双眼冒火,忽然扯过李莲花的领子,掰开他的下巴,往他嘴里硬塞了枚滚圆的球。

    李莲花大惊,那球却已然从喉咙滚进腹中,只好问道:“这是什么?”

    方多病冷冷地说:“天机连体丸,我也服了一枚。若是我们分开距离超过百步路,全都爆炸,便就做一对开膛破肚的孤魂野鬼,你看如何?”

    李莲花脚步一踉跄。

    他用力按按腹部,倒摸不出什么异样,只觉得口中泛甜,也不知方多病那话是真是假,更气得发笑,甩手指了指方多病,说不出什么话。

    方多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把你左手也掰断算了。”

    李莲花拂袖而去,出了房门决然往楼梯下走。

    方多病若是不跟来,那号称能炸烂肠肚的破丸子便是他唬人的,方多病若是跟来了,便是他忧心自己,即使刚吵了架也不得不拉下脸来陪。

    想到这,李莲花闷气抒发,畅快许多。

    果然走出去不超过十步,李莲花一抬头,就看见方多病破门而出,脸色黑如锅底地盯着自己的踪迹。

    李莲花差点笑出声。

    车狐国地处大熙之南,冬季不寒冷,却也有凉意。李莲花和这不情不愿的跟屁虫一同走在街上,左观右寻,想着既然正经医馆没有结果,那就找个茶楼酒肆坐下暖暖身子,再打听些小道消息。二人一前一后,晃晃悠悠,路过个饴糖铺,李莲花摸着自己腰间新缝的糖袋子,正欲掏钱补货,忽然身后有人大声叫道:“噫!呀!哀哉!”

    李莲花回头一看,却见一个车狐人坐在墙边,那人裹着熊毛袄子,半肩披着藏袍,头发挽成个道士髻,看似很年轻,细看又上了些岁数,一副不伦不类的样子。

    李莲花茫然地指指自己:“跟我说话呢?”

    那四不像道士兀自摇头,抬手指了指李莲花身后面色不善的方多病,叹着气说:“此人有病呀。”

    方多病一步上前,抬臂将李莲花挡在身后,又甩出尔雅剑,剑鞘直抵那道士下巴:“你是什么人?”

    卖饴糖的女人见此处生乱,忙跑过来打圆场:“二位客人,不必和他一般见识,此人是我们这儿有名的癫子,疯言疯语的,坑蒙拐骗好多年了,不理他便是。”

    李莲花从方多病身后探出脑袋:“无妨。你说说看,他有什么病?”

    那道士丝毫不乱,只盯着方多病,慢悠悠说道:“你欲望太重,执念太深,眼前所见皆为虚妄呀。”

    李莲花微微惊讶,与方多病交换眼色,便将尔雅剑按回去,兴致勃勃蹲下身去观察那道士:“你细细说来,若是说中了,便付你银子。”

    道士答:“小道不才,略通理法,远远看到这位公子走来,便发觉其三魂七魄有缺。试问这位公子,近些年是否神识颠倒,情思不稳,偶尔还会想出些虚空景象?”

    方多病抗拒回答,只冷冷地站着,李莲花便从方多病衣兜里摸出银元宝,笑眯眯递给这道士:“兄台,我与你打听件事。你可知——恨别失魂症?”

    那道士眉目一凛,思索许久,这才娓娓道来。

    恨别失魂症确实曾经是源自车狐国的一种病症,但是现今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更像是摸不到实证的民间传闻。

    盖因早在近百年前,有一批术士来到了车狐国,他们专研炼药,其中一味成药名为忘忧草。此药服之忘忧解郁,五脏顺气,愈发安乐快活,以致飘飘欲仙。但时间一久,祸端便出,这药虽然能解一时忧虑,却会让服药者无形之中生出心魔,放大内心的恶欲,消减良知的克制,有些人因此犯下泯灭道德、律法不容的错误。长此以往,便愈发混淆时间、颠倒来去,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正因此特点,这种病症被当时的车狐人命名为“恨别失魂症”。

    此事一出,车狐上层便立刻指派官府衙门抓了这批术士,又毫厘不放扫清市面上流通的忘忧草,为防此事被更多人知晓,始终派人封锁消息,直到再无此类事件发生。

    说到这,四不像道士慌忙解释:“我爷爷的邻居便是那些术士其中之一,因此我才了解这些事情。我自己当然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李莲花追问:“那你可知这忘忧草如何能解?”

    四不像道士瞟了二人一眼,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左右为难地沉吟:“这个……我若道破天机,恐将遭其反噬,若非二位展现出足够的诚意……”

    方多病冷笑一声:“一个骗子,还敢骗到我头上来了。”

    李莲花连忙安抚道:“谁不知你方大侠钱权贵重,区区几块元宝,不过九牛一毛的毛尖尖——”

    说着,李莲花便往方多病怀里掏去,手指一拽,却忽然拽出个布兜子,方多病哎了一声要抢,李莲花手快,早拿出来细细分辨,却不料十分眼熟,原来正是八年前自己死了一回弄丢了的旧糖袋。

    “你还留着它作甚。”李莲花心虚,塞回方多病贴身夹层里。

    方多病情绪震动,眼神里浮出茫然,好像又要犯病。李莲花抓紧时间把钱丢给道士:“快说。”

    道士接了钱,嘻嘻一笑,慢悠悠道:“制作此忘忧草需要一味车狐本土药材,此药一日失效,二日成毒,三日便腐,因此这位小友必然是在车狐国中的这忘忧草,只消问问他之前在车狐接触过什么人,还不是顺藤摸瓜?”

    “我呸,你根本不知道怎么解,还要这么多银子。”李莲花怒,伸手欲夺回银两,这道士却哈哈大笑,卷了铺盖撒腿就跑。李莲花刚一迈步,右手被方多病死死拉住,断骨错位,疼得他眼前一黑,回头斥道:“方小宝,你拉我干什么?”

    方多病却木呆呆的,只知道抓着李莲花不放,喃喃道:“死莲花,你又要丢下本少爷去哪?”

    李莲花措手不及,方多病忽然表情又阴冷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我会怎么报复你吗?”

    李莲花被他攥得剧痛难忍,想要故技重施将他敲晕,还没出掌,猛地感觉后颈一痛,竟反被方多病先下了手。

    迷迷糊糊之间,他隐隐感觉自己被一路扛回客栈,狠狠往榻上一摔,唇上又袭来粗鲁的刺痛,好似又回到了被囚禁于莲花楼的境地,脑海中也不甚清醒,总是浮现出方多病以前的样子,嬉笑怒骂,鲜活可爱,与现在被失魂症折磨成疯而不自知做比较,李莲花忽然感到心口窝百感汇成一股酸涩,堵得他喘不上气,便一声呛咳,转醒过来。

    这一昏睡竟然已经到了午夜,周遭漆黑。李莲花不动声色,眼前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一个人影。

    李莲花感觉这个人在摆弄自己的手,又隐隐听见前方有急促又细小的呼吸,他半眯一条眼缝,借着月光,看到方多病披头散发坐在床上。

    方多病轻轻摸着李莲花未愈的断腕,又缓慢地深深低下脊背,将脸贴上去,很小声地啜泣。

    翌日,二人各自清醒,回忆昨日从四不像道士那得来的信息,便依次推理,寻找线索。

    据方多病讲述,李莲花失踪后第二年,他便来到车狐国,发派手下搜索李莲花可能在此停留的踪迹。而这期间,最令人留意的事大约是在年初,方多病目睹了一起杀人命案,并协助当地官府揪出凶手,将其送入大牢。如果有人蓄意报复,给方多病下毒,想来此人有些动机。

    此人名叫杜怀石,车狐国男子,三四十岁年纪,因蓄意杀人,手段残忍,在牢中已度过六年光景。方多病打点好关系,带着李莲花深入大牢,层层铁门之后,远远地看见一个灰色的人影坐在地上,周身散发一股阴湿潮腐之气。

    “杜先生。”方多病平淡地叫他。

    那人肩膀动了动,缓慢地抬起头来。黑暗中显现出一张苍白略有浮肿的脸,他的眼窝很深,双眼黑洞洞地盯着方多病看了一会。

    “六年了,你终于来了。”杜怀石说话的语调似笑非笑,有些诡异。“你查到忘忧草了,是不是?”

    李莲花眨眨眼,没想到这人承认得如此爽快,正欲开口周旋,这边方多病倒是干脆,直接问道:“既是你下的,你应该知道怎么解。”

    杜怀石摆摆手,似乎酝酿了一阵情绪,缓缓说道:“方大侠,别这么急。当年我给你下忘忧草,也是因为被你揭穿,一时气不过做出的糊涂事。如今你毒根不深,而我也已在大牢赎罪六年,不如方大侠承在下一个情,帮我一个小忙,我便告诉你解法。”

    方多病眯了眯眼:“我可以直接逼问出来。”

    “此言差矣。”杜怀石叹道,“也是,如今你变了许多,未尝愿意应允杜某的不情之请。可此地并非大熙,我既为车狐犯人,拷打审问也要走车狐律法流程,恐怕并不方便。再者,杜某之请,只是想托方大侠给我的故人带一句话,这位故人知道了,便会立刻将忘忧草的解法双手奉上。”

    李莲花闻言,上前一步插话问道:“敢问这位杜先生,要带的什么话,又要带给什么人呢?”

    杜怀石方才转过头,异常仔细地盯着李莲花的脸看了许久,缓慢地咧开一个笑容:“带给我家中的妻子,告诉她——她等的日子已经到了。”

    出了大牢,二人一左一右走着,李莲花从糖袋子里捻出颗糖丢进嘴里,品着甜味逐条分析。

    杜怀石交出忘忧草解法的条件是帮他带一句话,话带到了,对面便自会交出解法。这说明至少从杜怀石入狱之前,这套流程就已经被定了下来。

    “所以从六年前杜怀石就谋划了这件事,一直等着你回车狐找他,只为了带一句话。”李莲花搓着手指头斟酌道,“一句话而已,他明明可以托其他人帮忙,譬如打点狱卒,或者拜托狱友。这可是足足六年,为什么杜怀石一定要等你带这句话呢?”

    李莲花继续说:“这说明这句话是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带这句话的人,是你,方多病。”

    方多病走在他的身侧,并不言语。

    “六年前杜怀石给你种下忘忧草,他是算准了你以后会为了治病回车狐找他。可是你会在什么时候想到给自己治病呢?”李莲花歪头看了看方多病,“他既知忘忧草使人神智颠倒,便知道让中毒者本人察觉异常从而自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因为你根本不信自己变成这样是中毒了,在我问关河梦要来线索之前,你有半分自救之心吗?”

    李莲花缓缓说道:“所以除非,中毒者身边出现了发现他不对劲,而且意图帮他治病的人——比如我。也就是说,早在六年前,杜怀石之所以算准了你会找他治病,其实是把我也算了进去。”

    方多病终于有了反应,他顿住脚步,脸色铁青,转过头来注视着李莲花的眼睛。

    “李莲花,”方多病涩然开口,却将话题一转,问道,“你知道杜怀石当年为什么入狱吗?”

    “不是说他杀了人吗?”李莲花答。

    “对,”方多病冷冷地说,“他一刀剁掉受害者的头,又把尸体肢解成七七四十九块,扔在闹市正中央。”

    李莲花嘴角一抽:“好狠。”

    方多病顿了顿:“可是他杀的人,正是他的妻子啊。”

    李莲花闻言有些悚然,一口咬碎饴糖,挑眉想了一会:“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杜怀石本人也用了忘忧草?”

    “你是说……”方多病蹙眉。

    李莲花点头道:“忘忧草制作繁复,又不致命,专用以害人的话,其实并不值。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杜怀石本人常年使用忘忧草,在癫狂的状态中杀死自己的妻子。而后他为了报复你,想让你承受同样的痛苦,才将毒下到了你的身上。”

    “既然如此,那方才他说自己的妻子还活着,也是病发胡言乱语?”方多病疑道。

    “还不能下定论。”李莲花咳了两声,“他给了你地址,我们便去瞧一眼,或许会有线索。”

    方多病沉默稍许,忽然反手将刀鞘架在李莲花胸口:“你不许去。”

    “这又是做什么?”

    “李莲花,你明知还有另一种可能。”方多病目露不悦,“这或许就是个陷阱,我召几个护卫前去,你回客栈。”

    李莲花啊的一声,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这不是有你在吗,你保护我。”

    方多病沉默了一会,脸上流露出自弃般的阴鸷:“我只会害了你。”

    李莲花摇了摇头,好像也不太在意,一低头,反倒从剑侧钻走,轻飘飘留下句话:“等你病好,别自责就是了。”

    土路越收越窄,拐几个弯穿过巷子尾,一处不起眼的屋院就在眼前。天色近黄昏,墙院砖瓦在暮色呈现出残破之意,看不到什么人气。

    方多病与李莲花一前一后慢慢走近正门,两扇黑木门缝里隐隐看得出院内荒草丛生。方多病凑到近前,伸手往门上叩了两下。

    木门另一头唯有寂静。

    方多病又叩了两下:“有人吗?”

    依然没有反应。

    方多病将耳朵贴在门上,自此辨认门后的声音,忽然间,他听见了一个掐得极细极其阴柔的女声从门后传来。

    “有人呀。”那女声说道。

    方多病一瞬间寒毛直立,他回头看了一眼李莲花,定了定神,重新问道:“请问阁下是?”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女声似乎嘻嘻笑了两声,慢慢回答道:“我是杜夫人。”

    方多病下意识按住了腰间尔雅剑,没等他回话,忽地吱呀一声,门被从内打开了。

    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约莫也是三四十岁,粗布麻衣打扮,看表情却并没有半分笑意,反倒有些愁容。

    方多病盯着她的脸说道:“杜怀石托我给夫人带一句话,夫人等的时候到了。”

    杜夫人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惊讶,侧身邀请:“感谢二位客人带话,请先进院等候,我这就去拿你们要的东西。”

    方多病与李莲花对视一眼,跟着杜夫人慢慢走进院中。院内杂草似乎常年无人打理,已长了半人高,杂草丛中唯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二人并不愿坐,只到处张望着。等杜夫人从屋内出来,手中果然多了一物,是一张纸卷了成筒状。

    天色更暗了。杜夫人的脸隐在阴影中,柔声道:“此物便是受夫君所托交给二位客人的。我不懂其中真假,请客人查验。”

    方多病扫了她一眼,便低头解了绳结,抖开纸张横展,二人凑过头来仔细看,却发现这纸上只有几个墨点,竟是个假的!

    方多病冷冷一笑,便要与她算账,不料手上一软,尔雅剑登时落地,清脆一声。

    杜夫人又用她极细的嗓子笑起来,后背弓着,咔咔响动了一阵,身体逐渐变大,她伸手从脸上撕下一块皮,贴近了脸朝方多病一笑。

    竟然是那四不像道士!

    “二位道友与在下真是有缘,”那道士的声音也恢复了,呵呵笑着,“这软筋散下在纸上,一时半刻解除不了,莫怪,莫怪……”

    方多病与李莲花此时皆跌倒在地,那道士似乎对方多病兴趣不大,弯腰转去看李莲花。李莲花侧卧在地上,身体尚虚,脸色也差,倒有些任人拿捏之意。

    四不像道士啧啧叹息:“岂不知我南胤皇子,看着竟像个短命的,也不知能不能成事。”

    方多病脸色一阴:“当心你的舌头。”

    那道士肆无忌惮,朝屋里叫了一声,转瞬便出来几个彪形大汉,拿着麻绳麻袋围过来,明显已做好准备要把二人掳走。

    话说到这里,方多病也全然明白这些人的目的。四不像道士与杜怀石皆为南胤旧部,单孤刀一人失败,这些人复国之心却不死,他们知晓李莲花的南胤血统,却苦于其下落不明,于是给方多病布了一场大局。

    这些人借方多病之手找到李莲花,又引导二人回到车狐,便同时掌握大熙驸马与南胤皇子二位重要人物,借势包围大熙,武装夺权。

    “算盘打得不错。”方多病冷笑一声,并没有半点慌张,“就是心急了。”

    四不像道士狠狠盯着方多病,忽然眼光瞟过李莲花,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惊喊道:“等一下!”

    骤然间,屋墙上窜起几十道人影,箭如疾雨,射向人群中。这些彪形大汉躲闪不及,全成了活靶子,惨叫倒地。

    院门大开,从外头飘然踏进一个人,白衣纷飞,气定神闲,正是李莲花。

    那四不像道士被一群护卫架住了动弹不得,看了看地上那人,又看了看面前的李莲花,怪叫道:“噫!呀!哀哉!这竟然是个假的!”

    李莲花哈哈一笑,伸手扯了地上那人的面皮,确是护卫假扮,又走到方多病面前,解开闭气大xue,轻轻一拉,就把方多病从地上拉了起来。

    “只许你假扮,不许我假扮?”李莲花双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还扮什么女人,讲起话可真是太难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