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这天晚上，海茵茨久违地做了个梦。梦里，耳边是海鸥的叫声，又或者说像是新生儿的哭喊。环顾四周，发现是在德国的家。

    和闭塞黑暗的室内全然不同，窗户像是钉在贫穷墙上中，一副偷来的画那样格格不入。巴掌大的金色树叶自半空缓缓飘落，攀援在外墙的藤蔓被染成艳丽的红色。鲜亮的叶子顺着微风从窗外盘旋而下，最终，落在洗到发白的暗淡床单上，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于是，他抬头看见了自己生理意义上的母亲。

    即使最后一次见面她也不到三十岁，但眼前这个显然还要更加年轻。

    金发碧眼的她正值花季，美丽得不可方物。此刻正拥抱着两个婴儿熟练地哄睡，蓝宝石般的眼里有疲惫，但依旧闪烁着欣喜的光芒，清透见底。

    明明卧室破败又拥挤，稍稍动一下手臂就会有空置的瓶瓶罐罐掉落在地上。但明媚的少女仿佛能把阴暗驱散。

    「我的小天使们，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她用力吻了吻两只rou嘟嘟的小手，拥有浅浅梨涡的笑意足以融化任何人的心。

    是美梦，还是噩梦？

    海茵茨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愣神了许久。由于种种细节太过真实，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原本的记忆是否出现了某种认知障碍——其实母亲不是靠身体赚钱，并且一直爱着他们两兄弟？

    居然在这种地方做了个不可思议的梦，实在是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想动一下身体，却发现自己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缠绕住，海茵茨反应过来自己前半夜和手臂的主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主人，你醒着么？」他问道。

    「……嗯？我吃不下了」过了好一会，莉莉丝强忍着睡意，勉强睁开眼给与他回应。

    「额……我是说，我们要快点找到缪缪，离开这里」

    「啊！」

    呵着轻柔的气息在莉莉丝耳边缱绻，让睡意正浓的莉莉丝清醒过来。她打了个哈欠惊醒。

    其实莉莉丝并没有期望雪神能够带他们离开，因为她心里早有把握——那便是在『入梦』时召唤撒旦的方法。只要有那个咒语，无论何时何地，『莲』都会如约而至，简直就像杀手锏一样。

    「我……被带到这个房间前，看见缪缪就在旁边的木屋里」

    「嗯，我们去找他」

    做着伸展运动的莉莉丝在听到海茵茨的话后目光柔软，眉宇舒展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怎……怎么了？」海茵茨很快感觉到了她的情绪，问道。

    「我想说你是不是在刻意讨好我？怎么说话还结巴上了？唯唯诺诺的样子不适合你。海茵茨可一直都是那个低调又自信的小孩」

    莉莉丝上前用手点了点他的脑门，这个行为让原本可怜巴巴的海茵茨忽然别过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以为你喜欢我模仿哥哥的样子」

    「哦？我怎么看不出你在模仿海德里希？海德里希是这样的吗？」莉莉丝忍不住轻笑出声，她歪了歪头抱胸继续说「看来你也没有我了解他多，你要好好补补课了」

    暖融融的阳光穿过毫无阻拦的窗框，将莉莉丝的表情晕染得狡黠而明亮。海茵茨知道她在用一种开玩笑的方式过渡他，哥哥，莉莉丝三个人目前为止有些尴尬的关系。

    但能谈论到海德里希的机会并不对，加上方才还做了个关于『家人』的梦。

    在打开木屋门的前一刻，海茵茨忽然开口问道「没有机会了解了不是么？无论是代表『爱情』的你，还是『亲情』的我，他终究是谁都没有选择」

    趁莉莉丝还在思考的同时，海茵茨先一步张开双手迎着东边的日光将她搂入怀中。吻着女人额头，体温一如昨日，透过衣物缓缓传递与彼此。

    「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哦」莉莉丝微微侧目，似乎在回忆什么东西，而后，嘴角扬起一弯弧度「他只是在时光里迷失了自己」

    「就和你一样吗？」

    「！」

    莉莉丝没有掩饰她的惊讶，只是在苦笑后叹了口气，开始玩弄着海茵茨肩上的长发，迅速编了个麻花辫说「原来你知道啊，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拥有前世记忆之类的烂梗」

    「我不在乎梗烂不烂，我更在乎你们承受着这样的痛苦，而无人可说」

    「无论是否拥有那段记忆，始终不属于我。哪怕我就是当初那个人，都不能影响我当下的抉择。说起来我还真是个自私的人呢……明明他们找了我那么久……那么久……」

    埋在海茵茨胸口，那些不能说出口的话自然而然流露出来，莉莉丝感觉烦恼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

    「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了不是么？围绕在你身边，试图在这一世重新和你创造新的交集」

    「你可真是不声不响，却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呢~」

    「因为我在乎你的同时，也知道你要自由」

    语毕，他们彼此互相凝望着彼此。而原本晴朗的天气却在此刻骤然阴沉下来，一场大雨似乎来势汹汹。

    「坏了！」

    莉莉丝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话音刚落，她推开了温暖的怀抱向门外冲去。满脑疑惑的海茵茨紧随其后，然而才没走几步，雨滴骤然滑落，紧接着起了风，连带着雨势也愈渐滂沱。

    站在雨里莉莉丝看着无法画出法阵的泥土地焦急展露于脸上。

    「怎么了？莉莉丝」

    「在雨里没法画出法阵，可没有法阵，我又该怎么召唤恶魔带我们离开呀？」

    莉莉丝已然把海茵茨当做自己人，说出了不符合常理的话。从睫毛滚落的水珠阻挡了视线，她脚下没留神，在门口一个踉跄。

    「没事吧？」海茵茨轻轻扶住了莉莉丝，然后用整个身体挡住了大雨「那有没有不需要法阵就能召唤恶魔的方法啊？」指尖接触到莉莉丝皮肤的刹那，接受能力超强的他，带着些许难耐的好奇提出了自己疑惑。

    「没试过！但……或许可以一试！」诡异的大雨砸向地面的声音很嘈杂，让莉莉丝不得不大口换着呼吸才能呼唤出声。

    「嗯！我相信你！」

    说着海茵茨向莉莉丝又靠近了些，仿佛要将她整个包裹起来那样圈在怀中，不受雨水侵扰。

    似无声息地游荡在颈侧，温柔的吐息和冰冷的指尖触碰着皮肤，让莉莉丝呼吸一窒，随即呼吸沉了几分。好像在许久之前，那个快要被自己遗忘的角落里的官能重新复苏。在他们故事的最开始，在很久以前，她给与双子的承诺。

    「我相信你们，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宝贝」

    的确是这么说过。窸窣剥落声，簌簌的水声，肌肤摩挲的声音，在缭绕的白雾里互相交织。

    骤雨稍稍缓落，雨声淅淅沥沥。

    「真没想到还有人可以抵抗雪神的诱惑」不远处，脚步声和女人铿锵有力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缱绻。

    以村长为首的女人带着一众村民们来到了破败小木屋前，身后跟着纯白的雪神以及缪缪。雪神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对这样的出现时机并不满意。而塞缪尔则像是在看好戏一样，毫不在意当下的自己是否被挟持。

    海茵茨的手掌却轻轻抚摸着莉莉丝银色的发尾。祖母绿的瞳孔低垂着，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温柔气息蔓延，在眼里产生一层暧昧的白雾。

    「我相信你」他更靠近几分，重复着方才的话语「我想到了我们曾经的种种，似乎也经常遇见雨天」

    「是吗？」莉莉丝在众人面前踮起脚缓缓贴向海茵茨耳边「可以的话，我希望这场雨能下得再久一点」

    莉莉丝说完，空气凝固成一段长长的静默。鼻息剐蹭肌肤，海茵茨感觉痒到麻痹了神经，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们在说什么？快把他们抓起来！」村长发号施令。拿着利器的村民收到指令向他们靠近。

    雨几乎停了，缠绕在人们周身的雾气也消散。

    「Pape   aleppe   lar   rim!」

    莉莉丝默念召唤撒旦的咒语，一边牵着海茵茨的手一边冲向塞缪尔。男孩像是给予她某种肯定一般，宠辱不惊地保持着微笑。

    时间在此刻定格，停滞的空间将所有人的声音完全吞噬。如同极度冷却的冰点中爆裂开的炙热熔岩那般，产生剧烈的蒸汽。莲在弥散的雾气中现身。他的眼底仿佛如捉摸不透的神情，像是雨后平静的湖面那般说道。

    「你终于舍得呼唤我了，莉莉丝」